他说话的时候,赵皇后便侍立在侧,眼睛哭的红了,目光却饱含欣喜。
皇帝招了招手,唤了她过来,又向燕琅道“昔年你父亲在时,便曾经想与朕做儿女亲家,也是因这缘故,朕甚至想过撮合楚王和荣安,只可惜他们有缘无分”
他三言两语,就将当初强行赐婚、叫沈静秋做妾的那场闹剧,改成了一段夭折的良缘。
燕琅听得腻歪,扯动一下嘴角,道“陛下老了,但我还很年轻,当初的事情你可能忘了,但我还记得一清二楚,实在是不必多说。若有什么想安排的,直接说便是了。”
皇帝被她这语气给噎了一下,咳嗽半天,方才缓了过来“你们这一辈没有的缘分,便叫下一代人续上吧,来日沈卿成婚,便将长女嫁与太子为正妃,结为姻亲”
燕琅见他都要死了,还不忘再算计沈家一把,忍不住给气笑了“陛下,儿女自有儿女的缘分,臣实在不想早早定下,否则将来彼此看不上,反倒是个麻烦。”
皇帝面色本就难看,听完这话,神情更加阴郁“沈卿,难道你觉得朕的皇太子配不上你的女儿吗”
“是啊,配不上。”燕琅诚恳道“陛下,你人长得丑,想的倒挺美。”
“”皇帝一口痰堵在嗓子眼里,翻个白眼儿,颤抖着要晕死过去。
“难受吗我还能叫你更难受哦。”
燕琅近前一步,帮着他顺了顺气“陛下,沈家效力大夏近百年,付出的已经够了,我是姓沈,但我不是我父亲,不吃你这一套。我不会给你什么承诺,也不会答允你任何条件,我想要的,会自己伸手拿,用不着别人给。”
“你放肆”皇帝骤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整张脸都涨红起来,怒然指着她,如此叫道。
“又不是头一次了,陛下这么吃惊做什么”
燕琅漠然道“我父亲征战沙场,戍守边境几十年,却不得好死,你尸位素餐,倒行逆施,却比他多活这么久,你说这上哪儿说理去”
她一摊手,无可奈何道“陛下,你到底什么时候咽气子昂还在家等我吃饭呢。总是跟你虚与委蛇,我也很疲惫的。”
皇帝声嘶力竭的大叫道“你闭嘴,你闭嘴”
“这就听不下去了那我偏要说个够,”燕琅微微弯腰,到他耳边去絮絮道“滋儿哇滋儿哇滋儿哇”
系统啧啧道“秀儿,临走时记得把他玉玺抢了,带回去我给你砸核桃吃。”
燕琅礼貌的道“不了,谢谢。”
皇帝一口气梗在嗓子里,半天没说出话来,赵皇后同样变色,怒气冲冲的指着她,道“沈胤之,你这是要逼死陛下吗”
燕琅看也不看她,便站起身,道“我很忙的,昨天礼部还去找我,说陛下死了该怎么发丧,我熬夜琢磨出个章程来,这会儿还得回去完善一下,就不陪陛下和娘娘说话了”
系统幽幽的评判道“杀人还要诛心,秀儿,你好毒”
燕琅冷冷一哂“比起皇帝对沈家做的事情,我还觉得太轻了呢。”
她站起身,敷衍的行个礼,便大步离去,殿中内侍宫人面有怨色,却不敢做声,神情畏惧,目送她身影消失在石阶之下。
皇帝原本就是强撑着一口气,这会儿被燕琅一气,便觉心头钝痛,喉头发腥,猛地张开嘴,一口血喷了出去。
赵皇后吓了一跳,失声尖叫道“陛下,陛下快传太医来”
燕琅走出去没多远,就听见内殿之中乱了起来,神情中不禁闪过一抹讥诮,停也不停,便大步出了宫门。
皇帝沉迷酒色,本就体虚,又被慕容晟暗搓搓的下了毒,能撑得住就怪了,这会儿也只是靠人参吊着,随时都有驾崩之虞。
燕琅心里有底,自然不慌,如此到了五月,便迎来了高祖皇帝的忌辰。
皇帝染病,自然无法出行,便令皇太子以储君身份代为相祭,皇室宗亲与几位辅臣跟随,燕琅随同在列。
太庙在金陵城外,相距约有十余里路,众人清晨出发,率领一众卫队礼官浩浩荡荡而去,直到巳时方才抵达。
皇太子现下不过五岁,在赵皇后与几个太傅的教导下,却也已经知事,看向燕琅的神情中隐约带着敌意。
燕琅见了也只是笑,却不甚在意。
日头渐渐升了起来,阳光下移,晒的人肌肤发烫,面颊微红,周遭一丝风也没有,松柏如晨钟一般纹丝不动。
皇太子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汗珠,举步迈进太庙,却见燕琅停在原处未动,目光远眺,脸上有些恼怒,稚声道“秦王,你这是在做什么”
燕琅回过头去,食指抵住嘴唇,低声道“殿下,你听。”
皇太子凝神听了几瞬,却觉周遭安静的落针可闻,便觉她是在戏弄自己,怒道“沈胤之,你”
燕琅低下头,笑问他道“殿下听见了吗”
皇太子没有做声,他身边侍从则冷笑道“听见什么”
燕琅脸上笑意比他的更冷,她蹲下身,看着皇太子,轻声道“今天的确是个好日子,只是不应祭祀,只该屠龙啊。”
宫娥内侍惊叫声遍布宫闱,赵皇后与几个心腹宫人躲避在皇帝床前,玉面惨白,满脸泪痕,颤声道“陛下,陛下求您救救臣妾啊”
皇帝听得殿外异声,便知已然乱了起来,惊慌道“是谁是谁在作乱难道沈胤之这便忍不住了吗”
“不,”赵皇后颤声道“是,是”
她没有说完,慕容晟高大而阴沉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前,他神情阴鸷,沉沉道“是我”
皇帝颤抖的如同秋风中的一片树叶“你你”
慕容晟手中提剑,血色正缓慢的顺着剑刃流下,濡湿了一小片地毯,他看也不看皇帝,走上前去,扯着赵皇后的头发将她拽出来,不等她惊叫出声,便一剑捅了个透心凉。
皇帝惊怒道“你,你竟敢”
“我为什么不敢”慕容晟面上怒色比他更盛“父皇,你老糊涂了吗我的母亲是你的元后,我是嫡子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从前有慕容安,现在有慕容宸,我到底算什么你制衡别人的一件工具吗”
“这样一个贱婢,都能登上皇后之位,与我母后并驾齐驱,她也配”他指着赵皇后死不瞑目的尸首,咬牙切齿道“你老了,糊涂了,也该死了”
皇太子与身边侍从听闻燕琅如此言说,都是怔在当场,前者年轻,一时之间想不明白,几个侍从却是当场变色,面容惨白,远处几位辅臣,更是面面相觑,神情各异。
燕琅也不急着做声,自去寻了把椅子落座,静静等候消息。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便有人来报信,道是皇帝有感皇太子年幼,不堪重任,便以楚王慕容晟为摄政王监国,加以扶持,请众臣礼毕之后,入宫领旨。
亲信在后,低声唤道“君侯”
燕琅冷笑出声“他想做司马懿,我却不是曹爽。”
说完,便近前到皇太子面前去,道“楚王谋反,攻占皇宫,私夺禁军,阴杀天子,此等悖逆之行,人神之所同恨,天地之所不容,为正大统,请殿下即刻于太庙之前登基,以安天下人心”
皇太子毕竟年幼,眼见发生这等惊天之变,已然呆愣当场,几个侍从却慌忙道“秦王此言未免太过武断,陛下尚在宫中,未有丧钟传出,如何可知已经驾崩皇太子此时登基,未免大逆不道。”
燕琅含笑看着他,温和道“陛下死了,叫皇太子登基吧。”
侍从道“只凭宫中内侍前来传的这道旨意,根本无从判断”
“我说死了,就是死了,”燕琅面色柔和,目光凛冽,环视一周,道“诸位以为呢”
众人为之变色,下意识躲避开她的目光,即便是被皇帝委托为辅臣的其余几人,也不敢直视其锋芒。
最后,终于有人低声道“秦王所言,也有道理”
“是啊,”另有人附和道“国不可一日无君。”
就像是被按了某个开关一样,众人纷纷颔首附和,皇太子与几个侍从面色仓皇,想要说句什么,最终也没能出口。
沈家的几个亲信自太庙中寻了块明黄绸缎,简单削制几下,披到了皇太子身上,将他抱到台阶之上。
众人纷纷垂首,跪下身去,向这年幼的新君山呼万岁,那声音在太庙中传出很远,惊起了山林中停歇的飞鸟,又遥遥传向远方。
燕琅驻足原地,不曾去跪,或许是因为那声音太过喧嚣,她脸上有种近乎凝滞的漠然。
新君在惶恐不安中登上了至尊之位,被众人簇拥着站到高处,颤声道“现在该怎么办”
燕琅笑了起来,走到他身边去,摸了摸他头顶,吩咐亲信道“把控金陵各处要道,严禁往来出入,剩下的便不必管了,军师自会处置妥当。”
众人见她似乎早有安排,心安之余,不觉暗生担忧,沉默着立在远处,不知该如何是好。
侍从送了把椅子来,燕琅落座,平视着神色惶恐、满脸警惕的新君,笑道“陛下刚刚失了父亲,又新登大宝,难免心有忧惧,我都明白的”
“前几日进宫时,先帝还同我说,皇太子年幼,他心中担忧,让我万万多加扶持,好叫殿下有所依靠,”她轻轻叹一口气,道“我还未成婚,自然无有儿息,此刻见到陛下之后,觉得亲切极了。”
新君尚且不知她如何打算,几个侍从却已心知肚明,牙关紧咬半晌,终于在燕琅逐渐冷却的面色之中,低声在新君耳边低语数句。
新君面色惨白,眼底含怒,举目去看燕琅,终于还是在她平静目光中瑟瑟低下头去,怯懦道“朕年幼德薄,还请亚父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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