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目紧闭, 活力四射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中透着病态的灰白之色,躺在那犹如一具了无生气的尸体, 恐惧袭上心头,樊刚手足无措。
“你,你怎么了。”他明明没用什么力气,好端端的怎么就倒地不起了呢。
窗外的天渐渐暗下, 樊刚浑身冰凉,他缓缓蹲身, 双手惊慌的僵在半空,哆嗦道, “我, 我没想踹你, 谁让你抢我电话的……”说到后边,嗓音已带了浅浅哽咽。
给怕的。
唐知综心里得意, 就这心理素质敢惹他,他是连丽华村生产队队长都讹诈过的人,就这毛都没长齐的人敢挑衅他,活得不耐烦了。
冯灿英在厨房弄晚饭, 隐隐听到儿子跟谁在说话,出声喊他,“小刚, 刚和你爸打电话吗,他回来吃晚饭不?”
最近樊文忠忙,经常不回家吃饭, 而樊玉兰嫌她煮的饭难吃天天和同学在外边混,就她和小刚两个人,尽量弄简单点。
冯灿英老家是农村的,撒种抛秧种地啥都会,做家务更是拿手活,后来搬到城里,有苏珊珊帮忙,她亲力亲为的事儿就少了,待苏珊珊大点后,洗衣服做饭都给苏珊珊包了,她只需要清晨把菜买回来,等饭菜上桌张嘴巴就行。
如今苏珊珊跟着施工队的跑,家里的活又落到她身上,洗衣服麻烦伤手不说,煮饭的手艺也全忘了,不是味道淡就是味道重,家里就没人爱吃。
平日中午没人她也懒得煮,早晚随便弄点吃的应付。
樊文忠不回来她就弄个菜随便吃点,樊文忠回来吃饭就得再煮弄个下酒的菜。
她把米淘好下锅,没听到樊刚声音,不由得纳闷,弹出半边身子往外看。
客厅没有开灯,樊刚蹲在地上,双手无所适从的僵在空中,眼里似乎闪着泪花,亮晶晶的。
冯灿英擦着手出去,“小刚,干啥呢。”
“妈。”樊刚抹了抹眼睛,声音瓮瓮的,“我好像杀人了。”学生杀人是要坐牢的,他们学校推人的男生道现在还没放出来呢,同学们说家里找了很多关系,没用,对方就是要他死。
他耷拉着脑袋,双手无力的垂在两侧,冯灿英过去,就看地上躺着的男人面色灰白,身体呈不自然的状态蜷缩着,她皱眉,“怎么回事?”
“我和爸爸打电话,他过来抢,我就踹他了一脚,结果他就倒地不起了。”他面如土色,像抓住最后根救命稻草似的的抓住冯灿英的手,“妈,怎么办啊。”
冯灿英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嘴角轻抿,看向地上的男人时眼里浮起丝冷意,语气笃笃,“他没事。”
樊刚性格单纯不会多想,殊不知地上的男人就是个无赖,躺那无非想讹钱,乡巴佬的通病,她抬脚踢了唐知综两脚,脸色阴寒,“装什么装,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讹诈人也敢讹诈到我头上来,小刚,给派出所打电话,让他们把人带去派出所问,该咱掏的钱咱不会少,不该掏的也别想讹我。”
樊刚懵了,他亲眼看着人倒下的,咋会没事呢,他妈是不是老眼昏花乱说的啊,他推了推冯灿英的脚,声音颤抖得厉害,提醒冯灿英,“妈,你轻点,比把人踢坏了。”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他就是个讨债鬼,命长得很,你别被他骗了,打电话去派出所,要他们派个公安过来,都说老百姓敦厚善良,勤劳朴实,我倒要让大家伙看看这老实人的嘴脸。”冯灿英在农村生活了很多年,说实话,她不喜欢农村人,农村妇女泼辣蛮横爱碎嘴,男人要么是榆木疙瘩要么爱偷奸耍滑,她为了照顾苏姗姗搬到城里过了段时间后就发誓再不回去了,饿死在城里也比在农村强,她自认有点眼力,上次打交道就知道唐知综不是省油的灯,为了钱啥死皮赖脸的事都干得出来,对付这种人,挺直腰杆找公安就对了。
公安来,唐知综就害怕了。
但樊刚不敢啊,毕竟是他先动的手,公安问起来也是他站不住理,他蹲着不动,担忧道,“妈,他真没事吧,前几天我们学校死了人,惹事的同学被带进派出所到现在还没消息呢,有人说他被枪毙了,有人说他被送到农场劳动改造去了,我不想啊。”
冯灿英安慰他,“别害怕,妈不会让你有事的,他故意装给咱看呢,你叫公安来。”
樊刚仍然不敢,这时候,楼上的唐大壮久久看不到唐知综人影,担心他开着拖拉机先走了,下楼找人,看到唐知综蜷缩着身体躺在那,呼吸好像都没了,他惊得后背直冒冷汗,“咋回事啊,你们干啥了?”
他的声音像平地惊雷,樊刚惊恐得打了个冷颤,急忙摆手,急得快哭出来了,“不关我的事啊,是他自己倒下去的,我不过轻轻踢了下他的小腿,不知怎么回事他就倒下去不动了。”说着,他双手左右摇摆,整个人像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不断重复着那句‘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唐大壮心惊,唐知综的腿受过伤,虽跛得不如以前厉害,平时不怎么看得出来,但受伤的地方肯定没好,他下意识的以为唐知综旧伤复发疼晕过去了,那天,唐知综不小心被砸了腿,他赶过去时,唐知综已经被人放在了平地上,他就白着那么张脸,嘴唇乌青的看着自己,“大壮哥,我痛啊,我太痛了,是不是要死了啊,呜呜呜”
去卫生所的路上,唐知综熬不住晕了过去,双手垂在空中,还沾着泥,他轻轻擦干净他的手,心里悔恨交加,唐知综娇生惯养,从小没干过活,修水沟看着轻松其实累得很,唐知综身体单薄,哪儿承受得住啊,他以为唐知综醒来后会找自己闹,把事情推到自己身上,然而唐知综并没说啥,别人问起,他顶多嬉皮笑脸的说句运气不好。
现在,看他躺在那,双目紧闭,唐大壮胸口像压着块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声音放轻,喊了声,“知综兄弟”
冯灿英刚刚冷眼瞧着,慢慢的意识到不对劲,又推了推地上的人,没反应,不像是装的,她慌了神,赶紧要樊刚给医院打电话,闹不好,樊刚真成杀人凶手了,间樊刚被吓得六神无主,她踉踉跄跄的爬起身,自己去找电话。
市里是去年才通电话的,照理说私人家里不允许接电话,也是樊文忠职位特殊,有时害怕单位有急事找不到人故而安了电话,小区谁家有啥事,都来她家打电话,不过那是苏姗姗在的时候,苏姗姗不在,冯灿英嫌和老人们打交道麻烦,对外说电话有问题,没找着人修,慢慢的,来她家串门的才少了。
厨房有微弱的光穿进来,冯灿英的声音宛若凄厉的鸟,声嘶力竭的嘶吼着,唐大壮内心悲痛交加,因着难受,喉咙堵得说不出话,他轻轻地走过去,注意到唐知综手上又沾了许多灰,宛若受伤那天那般,他鼻尖瞬时通红,没有任何想法,握起他的手想擦去他手上的灰。
谁知道,那双手不情愿的缩了缩,唐大壮又去抓,手直接缩到脑后去了。
唐大壮“”
手缩回去不算,那双漆黑奸诈的眼睛快速的睁开条缝,冲他眨了眨眼,唐大壮登时愣住,仿佛被雷劈得浑身不能动弹,他鼻翼动了动,愤怒顿时填满心房,像随时要爆炸的火山,蠢蠢欲动的跳了跳,他不清楚前因后果,但唐知综啥德行他太知道了,离个婚都能想法设法讹诈杜家苏家全部家当的人,撒起泼寻常人哪儿是对手。
他愤怒的抬脚踹了唐知综两下,恨不得踹死他算了,在生产队丢脸就算了,跑到城里还狗改不了吃屎,哪儿来的人哪。
唐大壮是真生气了,生气之余,又有点庆幸,庆幸唐知综没事,要不然他回去咋和村里人交代,如今唐知综就是村里人的领袖,所有人心甘情愿的跟着他的指示走,唐知综有个好歹,村里人不得找他闹啊,他去哪儿找个唐知综赔给生产队啊。
看他踢人,喃喃自语的樊刚像反应过来了,上前用力推开唐大壮,“还踹,还踹,人都这样了你还踹。”
唐大壮深吸两口气,缓了缓极具起伏的心跳,明知唐知综有问题,却不得不配合他,以唐知综睚眦必报的性格,自己敢当面拆穿他,今后别想有安生日子过,然而他没说过谎话,舌头打结,嘴巴张张合合很久才说出话来,“我知综兄弟的腿受过伤,你不踹他腿他会有事?他怎么招惹你们了?”
两句话,他说得满脸通红,连耳根都是红的。
樊刚脸色更白,“他的腿受过伤?我怎么没看出来。”
“你不知道他是瘸子吗?”
樊刚摇头,去看冯灿英,冯灿英想说不是,然而话到嘴边说不出来,她细细回想唐知综走路好像是和正常人有点出入,难怪别人干活他在旁边看着,是干不得重活吗?
她抬了抬下巴,“瘸子就该在家好好养着,出来瞎转个什么劲儿,他不惹小刚小刚会踹他吗?”冯灿英的声音很尖锐,却没啥说服力,配上那佯装凶狠的表情,颇有狐假虎威的架势。
“我知综兄弟咋惹你们了,都说家具是黎翔同志的意思,他也是挣口饭吃,你有什么意见直接和当事人说,为难我知综兄弟干啥。”唐知综没法说服自己威胁她们,只能拿唐知综说过的话震慑他们,认真想想,唐知综说的话不无道理,地址是黎翔给的,钱也是黎翔出,以唐知综不爱动的性子,如果不是钱给得多,他坚决不会冒着冷风吹也要来市里。
唐知综为啥喜欢钱,还不是为石磊考虑,家具是石磊做的,唐知综不来,仅靠石磊根本挣不到钱。
甭管唐知综其他方面人品咋样,对侄子对兄弟是好得没话说的。
冯灿英被唐大壮问得哑口无言,她连黎翔的面都没见着怎么和黎翔说,黎翔父母和苏姗姗父母是同事,总觉得自己亏待了珊珊,偶尔碰到,连招呼都不和自己打,非常冷淡,她凭啥要卑躬屈膝得巴结黎家,故而知道黎翔进了施工队,她从没邀请黎翔来家里坐。
唐大壮垂眸,看地上的唐知综继续冲他眨眼,他嘴角抽搐不已,说道,“你家儿子做错了事,你得好好道歉,我先看看我知综兄弟怎么样了。”
说着,他浑身僵硬的墩身,曲起大拇指掐唐知综的人中,村里人对晕过去的人都是掐人中,心里有气,他力道有点重,疼得唐知综浑身抽搐了下,冯灿英赶紧跳开,“妈呀,不会是羊癫疯吧。”正常人哪儿会像这样浑身抽搐啊,羊癫疯,绝对是羊癫疯。
悠悠转醒的唐知综“”你才羊癫疯,你全家都羊癫疯。
唐知综揉了揉自己发疼的人中,他妈的,唐大壮是多用力,直接掐出了指甲印,他斜着眼狠狠瞪了瞪唐大壮,要不是外人在,直接跳起来和唐大壮拼命。
不仅有指甲印,掐过的位置都红了,看得唐大壮想笑,害怕穿帮,硬生生给忍住了,装作关心的问唐知综,“知综兄弟,你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还算有点良心,唐知综先拍了拍刚被唐大壮踹过的衣服,随后慢腾腾的捂住腿,语气可怜兮兮的,“腿疼得厉害,怎么回事啊,是不是骨头断了啊。”
看他清醒过来好不容易松了口气的樊刚心又悬了起来,小声嘟哝,“我没用啥力气啊。”
唐大壮剜他眼,樊刚不说话了,唐知综伸展双臂,樊刚极有眼力的上前搀扶他,扶他到椅子上坐下,他拧着眉,像不舒服似的在椅子上动来动去,樊刚忐忑地问,“怎么了?”
“太硬了,坐着屁股痛。”
樊刚会意,赶紧去给他找垫子,冯灿英一眨不眨的关注着唐知综,看他脸色恢复红润,不像有啥不舒服的样子,不禁又怀疑他刚刚是装的,奈何她不敢百分百肯定,只得先细心观察。
坐上软垫子的唐知综靠在椅背上,很想发出声享受的喟叹,于是,他就真的叹了口气,“痛啊,感觉痛得要死过去了啊。”
樊刚“”
他不知道怎么处理后续的事情,好在唐知综爽快,想要他干啥会暗示,他照做就行了,比如把家里的零食拿出来,给他煮香肠煮腊肉,当然,他不会做饭,吩咐冯灿英去煮的,家里的肉是她想方设法去黑市买的,哪儿肯招待唐知综这样的人。
看她百般不情愿,唐知综锤了捶自己小腿,又幽幽叹了口气。
樊刚急了,拉着冯灿英进厨房,小声道,“妈,咱家又不是没有肉,他想吃就给他煮呗,只要他身体没事就好。”樊刚是真怕了,害怕坐牢,害怕去劳动改造,不知道他以为自己杀死人后内心有多害怕多恐惧,到现在一颗心都不上不下呢,他又说。
冯灿英窝火,他看唐知综就是故意的,也就樊刚没经验才被他骗,当时就该阻止人把他弄醒的,等医院和派出所的人来,唐知综是不是装怪一清二楚。
“小刚,我看他就是无赖,你别上当。”
“上啥当啊,没听他兄弟说他腿受过伤啊,赶紧给他煮肉,等楼上的干完活就送他们走,以后再也不来往了。”吓人,太吓人了,多来两回他会被吓死的。
冯灿英不肯,就在这时,派出所和医院的人到了,冯灿英得意洋洋的去开门,她也算有点身份的人,认识来的医生和公安,自己站在门口,挡着唐知综的视线,小声把家里发生的事儿说了,公安姓李,是个年轻小伙子,入职没多久,他挠了挠头,如实和冯灿英分析,“冯阿姨,你说的情况不好辨认,他是受人之托来装家具的,堂堂正正走的正门,我也不好管呢。”
唐知综只要不偷不抢不打架,他就没法管,况且唐知综腾书房冯灿英不答应却也没多加阻拦,他和冯灿英说,“要不我口头谴责他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