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东山气质冷冽,唐知综和他并排走着,浑身总觉得不自在,要么踢路边的石子,要么扒拉自己被风吹乱的头发,手脚完全停不下来。
霍东山也不废话,问他,“你说的话是韩涛的意思?”
唐知综踢开脚边的石子,偏头,“韩书记或许有这个心思,能不能做到他心里没数吧。”
小小的公社干部敢制定全县的目标,不得不说,霍东山好奇唐知综哪儿来的勇气和胆量,还是真的吹牛?
“你敢在台上大放厥词就不怕日后别人笑话?”
唐知综嗤鼻,“笑就笑呗,有啥了不起的,不是我吹牛,副市长,你要给力点,我说的就不是在吹牛。”金铭县的地形不占优势,但不是没有发展前景,山多就围起来养牲畜,开农场,照样有很好的发展,地势平坦的地方就搞农业生产,狠抓粮食产量,超过花都县根本不是梦。
花都县各方面成绩确实遥遥领先其他县很多,但到头了。
从花都县县领导的精气神就看得出来。
霍东山面上无波无澜,他自然对唐知综有些了解,韩涛说很有他年轻时的风范,他回忆了番,自己年轻时可不敢当着众多领导说什么三年超五年最强的话,锋芒毕露是大忌,唐知综太张扬了,不说今天的话引起众多领导注意,日后会刻意打压,就是其他县的人听着也会不舒服。
没有领导支持,金铭县举步维艰。
转而想到唐知综那句‘你给力点’的话,又失笑,心想他倒是看得明白。
“作为副市长,只要利于祖国和人民的事我都会支持。”换言之,其他事他爱莫能助。
“有这句话就够了,副市长,不是我说啊咱金铭县真的太穷了啊,多少人民群众吃不饱饭啊”
霍东山不动声色,没有接话,唐知综又说,“即使吃不饱饭,但开展扫盲行动后,无论多忙,他们未曾放弃过,为啥呢,不就想着读书能改变命运吗,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公社干部,照理说管好公社就行了,耐不过我心怀人民群众啊,总想为他们做点啥。”
霍东山“你想要什么直接说。”韩涛形容唐知综是无利不起早的人,拐弯抹角说再多,目的就是占便宜。
“没什么,我向韩书记提过的,丰田公社年后就通电,为了全县发展,通电是少不了的,琢磨着开个发电厂,供应地方偏院点的人民群众。”
这下,霍东山脸上的表情有了变化,“建发电厂?”韩涛没和他说过。
“对啊,不过被韩书记批评教育了番,要我认清现实,金铭县没人才,没钱,没设备,建发电厂是不太可能的。”唐知综不知道霍东山和韩涛到底是啥关系,能为韩涛得罪市长,想来关系匪浅,他小声说,“你觉得如何?”
霍东山不吭声,唐知综打什么主意他隐隐明白,想走他的关系恐怕有点难,最近市长和市委书记走得近,两人好像有什么规划,这时候提出建发电厂,想都别想。
“恐怕有难度。”
“韩书记也这么和我说的,没有难度任何人都能做到还有什么挑战性可言,我啊,没啥过分要求,只想先和副市长交个底,明年发电厂真要建造起来的话,市里眼红想挖金铭县的人才,还请你出面为说句公道话,同样为革命效力为人民服务,希望他们能选择自己的志向。”
霍东山看了一眼唐知综,眼神晦暗,唐知综挑挑眉,有些意味深长。
唐知综赶着去找冯灿英,他还没吃午饭,待会还得去百货商场购物,手里的事情多,没时间和霍东山继续墨迹,“副市长,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听说年后要来市里学习,到时候再找你好好聊聊。”
他看了眼手表,健步如飞的往宾馆走,霍东山顿住脚步,后边秘书跟了上来,秘书跟了他十来年了,有啥说啥,看着唐知综背影道,“他能从金铭县跳出来还真是出人意料,我看他面善,不像韩书记说的那般奸诈啊。”
霍东山收回视线,嘴角浮起丝若有似无的笑,“是不像,要不然韩涛也不会在他手里栽了跟头,对了,电力局出啥事了?”
“许多条线路出现问题,电力局人手不够,想把施工队的喊回来,市长没表态,他不得来找你去和市长说?”秘书自认是个稳重的,但想到唐知综在电力局局长面前嘀咕当事人坏话,忍俊不禁道,“你说谁告诉唐知综同志电力局局长爱骂人的,韩书记吗?”
韩涛不像是多话的人哪。
“谁知道呢。”
不说霍东山不知道,宋长明也不知道谁在外边诋毁他,话都传到金明县去了,越想越气,以致于胃口全无,独自在办公室生闷气,誓死要把说他坏话的人揪出来,张大勇,绝对是张大勇那个大嘴巴说的,大把年纪找不着对象就说他坏话,转而想想不太可能,张大勇在市里的时间大多在和女同志相亲,自己没怎么骂过他,黎翔,肯定是黎翔,苏姗姗要进施工队他不答应,黎翔就心怀怨恨,因此到处说自己的坏话,没错,是黎翔跑不了了。
这时候,气势汹汹去找冯灿英的话还不知道自己无意挑起了黎翔和电力局局长的恩怨,车里还有几块木板,是拼椅子用的,看唐知综把拖拉机开到昨天的位置,石磊不懂,“幺叔,家具不是装好了吗?”
“还剩下点。”
门卫已经看到唐知综了,想沉声呵斥住唐知综,奈何唐知综朝后边招手,就看昨天扯着嗓门吆喝的小伙提了提嗓子,他赶紧开口,“去樊家的是不是,直接进,直接进。”
再把里边的老人们招出来,他又得挨骂了。
索性他们始终是要进去的,还不如自己配合点,他快速的打开门,提醒他们直接把车开进去。
看他还算识相,唐知综和石磊说,“午后老太太们喜欢眯会,咱就不打扰她们了吧。”
门卫“”
白天就冯灿英,书房被弄得乱糟糟的,樊文忠回来时喝醉了没过问,清晨又走得早,没功夫理会书房的事,只让冯灿英看着安排,冯灿英的意思是把里边的东西全砸了,奈何门上了锁,她学着踹了几脚,除了脚疼,门没半点损伤,她怀疑唐知综是故意的,故意换了堵结实厚重的门,防的就是她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她心气难平,想找锁匠把锁给撬了,又怕惹来其他人的指指点点,说她容不得苏姗姗,装好的房间舍不得给苏姗姗住,逼着她住小黑屋。
她不在意别人怎么说,但樊文忠要面子啊,事情传到樊文忠耳朵里肯定会骂自己。
犹豫再三,她打消了找锁匠的念头。
家里就她自己,搬动书桌书柜根本做不到,折腾大半天,顶多把书籍茶叶那些收拾了,直到现在都没吃午饭,听到敲门声,她以为找她打牌的朋友来了,边喘气边开门道,“今天没时间打牌了,你们再找个人”剩下的话还没说完,就看门口杵着3个男人,冯灿英随手就要把门关上,唐知综眼疾手快的拿脚卡住,“冯阿姨,刚见面摆啥脸色呢,昨天落下张椅子,这不来给装上吗?”
旁边的石磊抱着木板,唐知综敲了敲,用手推开门,“我们装了就走。”
前两次来虽有打量屋子,更多的是以专业的眼光看布局采光和家具设计,这次来,他多了其他目的,客厅沙发旁边立着柜子,上边摆满了酒瓶,以及看上去有些年头的装饰品,只要想到这些都是拿他的钱买的,唐知综就难受得不行,嘴巴上还得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冯阿姨,你挺爱收藏东西的啊,酒瓶子都舍不得扔呢。”
只看他走向酒柜,随意拿了瓶酒,得,没拆封过的。
唐大壮看不得他摆出副觊觎人家酒的嘴脸,唐知综以前是酒鬼,看到酒就双眼发直走不动路,唐大壮训斥他,“轻点,小心给人家砸坏了。”其实他更想说的是‘看什么看,再看也不能喝’,想着要给唐知综留点面子,及时改了说法。
‘我看我自己的财产关你屁事啊’唐知综心头默默回了句,放下酒,又去看其他的,东看看西摸摸,看啥都感兴趣的样子,整个就是瞧上了想占为己有的样子。
冯灿英非常不喜欢他流露出的那种贪婪,尤其还理直气壮地,她上前,挡在唐知综前面,“你干啥啊,整个就是流氓,不是装家具吗,装完了赶紧滚。”
不知道为啥,她很不喜欢唐知综的眼神,毫不掩饰的奸诈,看得人作呕。
“看看又不会弄坏,冯阿姨,昨天来忘记问了,住在你家的亲戚叫啥啊,我看黎翔同志当她像亲妹子呢。”云淡风轻的口吻,好像和自己无关似的。
冯灿英警惕起来,“关你什么事?”
“没事,随口问问,心想我要是有这么好个哥哥就好了。”
唐大壮“”这种话真该说给唐知国听听,都快把心窝子掏出来给唐知综,唐知综还不满意呢。
冯灿英撇嘴,脸上尽显刻薄,“谁知道是啥关系的哥哥。”亲哥哥?鬼才信黎翔的话呢,他要对苏姗姗没其他意思会瞒天过海把苏姗姗弄进施工队?两人恐怕早好上了。
听出她话里的讽刺,唐知综心里不舒服,苏姗姗同志是个优质青年,家境优渥,却因寄人篱下的生活早早看尽人情冷暖,冯灿英霸占着人家家产,有脸讽刺别人?
他冷哼了声,学她尖酸刻薄的语气说,“苏姗姗同志和黎翔同志清清白白,倒是你,年轻不大整天关着门和几个男男女女说说笑笑,你们又是啥关系啊?”论捕风捉影谁不会啊,比起苏姗姗的人品,冯灿英差远了。
冯灿英气得浑身发抖,伸手拧唐知综的耳朵,唐知综眼疾手快地躲开,惊呼道,“干啥啊,说话就好好说,动手动脚干啥啊,虽说思想解放了,你结过婚的妇女和男人拉拉扯扯的不合适吧。”这话听着就意有所指了,冯灿英毫不怀疑唐知综拐着弯骂自己水性杨花,她磨着后槽牙,怒道,“你瞎说什么。”
看冯灿英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扯着嘴角笑着说,“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要没做过心虚个啥劲啊,比起来苏姗姗同志就比你坦然多了。”
他双手环胸,脸上笑成了一朵花,意味深长的眼神里明显意有所指。
冯灿英磨牙“”
苏姗姗就是冯灿英心头的一根刺,所有人都和她说她们家是沾了苏姗姗的光,没有苏姗姗的话,樊文忠顶多还是个公社干部,不会有现在的风光体面,家里的长辈们都劝她要好好待苏姗姗,要对得起老苏家的人,语重心长苦口婆心,好像她多虐待了苏姗姗似的。
苏家是提拔了樊文忠不假,那也是樊文忠自己争气,况且她把苏姗姗养大也算对得起苏家了。
还要她怎样。
苏姗姗吃不好穿不好归她管,性格不好归她管,找不着单位要归她管,她管得过来吗?她又不是亲爹亲妈,凭啥都怪在她头上。
她握成拳的手隐隐泛起白,脑子里还有丝理智尚存,听唐知综语气分明是认识婷婷的,想想也是,黎翔的朋友,认识苏姗姗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她质问,“你是来为婷婷抱不平的?”
难怪第一次进门就针对自己,不管不顾的给苏姗姗换房间,原来两人认识,而且故意上门找茬的。
唐知综愣了下,笑得愈发肆无忌惮,“是啊,我是苏姗姗同志的对象,提前来熟悉她生活的环境,有什么问题吗?”苏姗姗的就是他的,苏姗姗的房子也是他的房子,难怪他第一次过来就喜欢这房子的布局,自己的东西哪儿有不喜欢的道理。
冯灿英难以置信的瞪大眼,苏姗姗啥时候有对象了?还是个乡巴佬的地痞无赖,传出去别人又以为她从中使坏呢,“我不赞成。”
没结婚就敢不给她面子,以后还不得像狗皮膏药的粘着自家啊,看唐知综长相就是一副小白脸,靠坑蒙拐骗维持生计的那种,真要和苏姗姗结了婚恐怕天天上门打秋风。
不行,坚决不行。
“和你有啥关系啊,如今思想解放了,讲究恋爱自由婚姻自由,我和苏姗姗同志的事用不着你插手。”有的选,他还不想和冯灿英做亲戚呢,好在是以后撕破脸老死不相往来的亲戚,如果是要逢年过节走动的亲戚,唐知综恐怕得打退堂鼓了。
冯灿英快被逼疯了,胸口像有团火在烧,烧得她呼吸急促,“我是婷婷的舅妈,我说不赞成就不赞成,立刻马上从我家滚出去。”
唐知综贱兮兮的做了个鬼脸,看冯灿英气得大口大口喘气,担心她气出个毛病留下大笔财产找不到,唐知综难得正经起来,柔声道,“舅妈,生啥气嘛,赶紧坐下,以后就是亲戚了,用不着撕破脸吧。”
要撕也等他进门后啊,进门后才有资格主张夺财产。
冯灿英胸口快要炸开了,恨不得撕烂他的嘴,谁是他舅妈啊,不要脸,“闭嘴,谁是你舅妈,不要脸,滚”
表情扭曲得狰狞恐怖,声音歇斯底里,惊得窗户都颤了颤。
冬日的午后,灰蒙蒙的天终于有阳光洒下,老人们在院子里消食,听到樊家传来冯灿英的哀嚎,不禁纳闷又出了啥事,好奇的往樊家来。
门敞着,老人们探进半个脑袋,只看唐知综坐在沙发上,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舅妈,喝口茶,有啥事慢慢说,别生气,气坏了身体遭罪的还是你自己。”
然后,就看唐知综找杯子给冯灿英倒水,客客气气的,俨然主人家待客的样子,老人们以为眼睛出了问题,使劲眨了眨,再看,确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