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宾会用吗他还真的会。因为他在牛津上学的时候,他的荷兰老乡——列文虎克的显微镜已经声名鹊起,成为上流社会的时尚谈资。很多高端聚会上的余兴节目,就是主人拿出一架显微镜,客人们轮流观看切片下的水滴,花粉,面包屑等物,看着镜头下奇形怪状的结构,扭来扭去的小东西,时而惊呼,时而大笑。
罗宾早就明白,自己落到了此地的权贵人家的手里。最初的恐惧过后,他又捡起了原来的计划,准备推销自己带的珍贵资料。他给自己编造了一套来历,想伪装成被陷害的学者,增强资料的说服力,以求卖个好价钱。谁知刚刚说完,就被那个凶狠的打手看穿,二话不说就是一顿惨无人道的折磨。
全盘交代了自己的黑历史,罗宾觉得自己彻底完蛋了,此间的主人一定会把他送到警察局,要么在监狱里悲惨地死去,要么被押送回英国,以一副绞刑架作为结局。
突然被问起会不会操作显微镜,罗宾仿佛绝处逢生,立刻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他在学校的时候真的操作过这种仪器,当时的观众是一位高贵的夫人,之后他们还有过一段美好时光。
他偷窃的是牛津大学实验室里最新购买的一套显微镜,适当的透镜配合起来,可以把物品放大三百倍,能清晰地看到水中的微生物、叶片上的细胞等等。
勇敢地吃了自然科学在东方的第一只螃蟹,胤禛的三观再一次受到严重的冲击。
这些东西是真实存在的吗这怎么可能平常喝的水里竟然有活物微小的东西放大几百倍是截然不同的样子
西洋人为什么可以做到这些为什么我们做不到我该怎么办,难道百年之后的事情是无法避免的吗不,我绝不信这个邪!
看着主子难看的脸色,平二的心怦怦直跳。他自己看过了那镜子里的东西,都吓得快要叫出声来。
“主子,那洋人一定是妖孽,搞出这些蛊惑人心的东西,奴才去把他大卸八块!”
“站住!”
胤禛看着这个忠心的部下,内心是崩溃的。平二也算是难得的精明强干之人了,文韬武略都不差什么,看到这个什么显微镜,就是这种反应那自己的大事还有什么指望
他呆呆地坐下,想了片刻,“苏培盛,请福晋带上大阿哥来书房一趟。”
苏培盛答应一声,倒退着出门,到门口刚转过身要走,又听到一句,“还有苏佳氏。”
胤禛现在思绪有点混乱,他迫不及待想知道自己周围的人看到这些会是什么反应。别的人他信不过,自己的亲眷总是安全的。福晋是他的发妻,弘晖是他的希望,还有苏佳氏,她不是福运之女吗也许她看得懂呢他现在真有点病急乱投医了!
乌拉那拉氏和弘晖很快进了书房,看着胤禛难看的脸色,都十分吃惊。
“给阿玛请安!”“爷,你怎么了叫我带弘晖来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胤禛调整一下表情,已经有些后悔自己的冒失,但既来之则安之,就试试看吧。
“前儿得了个西洋景,让你们看个新鲜。”胤禛一边说,一边给平二打个眼色。
平二已经学会了操作,手指微微发颤,还是摆好了镜片。
“什么西洋景儿,和皮影戏似的吗”乌拉那拉氏笑着说,却拦下了弘晖。贝勒爷的脸色为什么那么差,难道这东西有古怪那还是自己先看看。
“哟,这是什么脏东西,屋里有这么多虫子吗”乌拉那拉氏看到水中的微生物,觉得浑身发麻,“苏培盛,你们怎么伺候的,让爷的书房里这么脏乱”
苏培盛跪下,一句话也不敢说。
弘晖好奇地往跟前凑,乌拉那拉氏拦着,“大阿哥就不用看了吧,这东西有什么好看的……”看着胤禛的脸色似乎更难看了,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弘晖也凑到显微镜上看了看,咧了咧嘴,好奇地问道:“阿玛,真的有很多虫子啊!这是什么虫子”
“你们知道看的是什么吗”胤禛沉声道,“就是这杯中的一滴水。”
乌拉那拉氏和弘晖对视了一眼,都觉得不可思议。这怎么可能呢
再三确认过贝勒爷不是在开玩笑,这就是他们平时喝的水。乌拉那拉氏脸色铁青,几欲作呕,“爷,这是怎么回事咱们被人下毒了”
弘晖忍不住了,直接跑到屋外,对着花坛“哇”地吐了出来。
安和正于此时第一次走进了胤禛的书房院子。
她接到大老板召见的时候正在做一件天鹅绒大氅,浑身上下都是线头和绒毛,只好先去沐浴更衣,才急忙赶了过来。
还来不及感慨自己怎么进了胤禛的机密要地,就看到弘晖在院子里吐了,然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看样子像是被什么吓着了。
安和赶紧走过去,轻轻拍着弘晖的后背,给他顺气,“大阿哥,这是怎么了”
她刚刚沐浴过,身上带着融融的暖意和淡香,声音又调成温柔模式,给人一种温暖和安定的感觉,弘晖正在害怕,忍不住靠在安和怀里,继续抽噎。
“弘晖!”乌拉那拉氏紧跟着冲出门,见儿子这么难受,也忍不住流下泪来。
“福晋”安和有点傻眼,今儿是怎么了,出了什么大事吗
乌拉那拉氏接过儿子,心疼地给他擦眼泪,“我先带大阿哥回去吃一剂定心丹,你进去吧,爷刚刚还在问你。”爷既然说没有人下毒,那她还是先照顾儿子。至于苏佳氏看了那个东西有什么反应,她可顾不上了。
安和疑惑万分地走进胤禛的书房,看见他在书桌前坐着,脸色苍白得吓人,让她想起冲喜那天的样子。
“给爷请安。贝勒爷,您还好吗要不要叫大夫”谁来告诉她这是搞什么鬼
胤禛抹了一把自己的脸,“没什么,你回去吧。”他现在心很乱,不知道该怎么办。
安和眨了眨眼:老板,你逗我玩啊就算你长得帅也不能这样啊!
她环顾了一下室内,发现了桌子上的仪器,她还不知道这就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这不是显微镜吗”
胤禛猛地抬起头来,盯着安和,“你认识此物”
安和心头一跳,暗悔失言,随即发挥甩锅大法,“妾身在洋人的教堂见过。”
胤禛心头一阵激动,站了起来,“你看过里面的东西吗”
安和有点明白刚刚是怎么回事了,话已出口无法反悔,无奈地点点头,“看过。”她走到桌前,自己调整了一下透明镜片,这上面是一滴水吧。
果然看到了很多微生物,安和暗暗叹了口气。
胤禛这是从哪儿搞到的显微镜,第一堂生物课有点太突然了吧,难怪看起来有些不适。怎么他让福晋和大阿哥也一起看,把孩子都吓哭了,这是什么科普教学吗
胤禛观察着她的脸色,“你不害怕吗”
嗯,你现在的样子蛮让我害怕的。
安和行了一礼,“洋人神父说过,生水里的微生物比较多,煮开了就没有了。”或者说留存的微小细菌常规显微镜已经观察不到,也几乎对健康没有影响了。
“此话当真可这杯水是烧开过的!”胤禛抓住安和的胳膊,急切地问道。
“这,可能是放在桌子上,风又吹来了脏东西吧。”
“风里也有这些东西!”胤禛觉得自己快要疯了。那不是自己一呼一吸都有……
我只是一个裁缝,为什么要我科普生物学!安和也有点崩溃,再说下去,自己会不会有危险啊
急中生智,安和挤出两滴眼泪,跪下哭道:“贝勒爷,当初我父母死于瘟疫,我在洋人教堂祈福的时候,学了一些简单的外语,对神父说了经过,神父就给我看了这些东西。”
胤禛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神父是怎么说的”
“神父说,风和水里这些东西,大部分是无害的,可以当做不存在。但有时候会有真正的脏东西,叫做病菌,病菌多了,就会让人生病,瘟疫之害,就是因为一种特别厉害的病菌太多了……”
“那应该怎么消除它们我们又没办法去煮风!”胤禛本来就有一点洁癖,现在只觉得浑身上下发痒,恨不得马上扒掉自己一层皮。他都顾不上思考西洋人为什么知道这些了。
“贝勒爷,妾身只知道朝廷最近颁布的防疫法令,要求在疫区消毒和隔离,应该就是消除了这些病菌吧”
胤禛恍然大悟,防疫不就是防这些脏东西吗胤禟不是从洋人那弄到了方子吗目前的防疫力度还是太小了!必须把这些脏东西彻底消灭!
他弯腰扶起安和,轻轻擦去她的眼泪,“你很好!说得有理!”
安和脸一红,突然这么靠近干嘛,还动手动脚的,牛虻!她低头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贝勒爷的显微镜是哪里买的,说不定卖家也知道一些法子呢”
这句话才真正救了罗宾的小命。他没有经历过瘟疫,但他的家族之所以没落,就是在四十年前的伦敦大瘟疫中损失了大部分精英,才一蹶不振。那以后关于隔离、消毒、街道垃圾的及时处理、腐烂变质之物的销毁之类的方法已经成为上流社会的常识。
大年初六,安和很容易就请到了假,再次来到寿安寺,与舅舅和弟弟互相拜年,赠送礼物。
安和给舅舅和弟弟各做了一顶棉绒风帽,一双棉绒手套。给海荣的是小马图案的,给舅舅的是大鹏图案的。
海荣送给姐姐一幅自己写的楷书大字“新春大吉”,虽不成什么体,但横平竖直,一笔一划都写得很用心。安和赞不绝口。
李万和则送给安和一套十张年俗通草画,有拜寿、观鱼、放爆竹、剪窗花、看戏、团圆宴等。安和十分欢喜地接了,不住地翻看。
李万和面带愧色地说道:“你姐姐成婚了,还用了你的料子当嫁妆。舅舅也拿不出别的回报,暂且买了这个送你。”
“舅舅不要说这些见外的话,那不是我的姐姐不成”安和抱着海荣亲了一口,拿刚买的年糕喂他吃,“咱们全家都平安康泰,我就放心了。”
听说每月都可与姐姐见面,海荣眉间的郁色散去了大半,恢复了几分孩童的活泼模样。
“姐,你还记得那个马二吗,他被人打断了腿,再也不能欺负人啦。”
海荣为了显示自己英勇,并没提拜了个老师的事,只说马二欺负他,他逃掉了,马二却冲撞了有钱人,结果被狠狠教训了一顿。
安和看着弟弟一脸解气的样子,生出几分忧虑。海荣最近坚持锻炼,又长高了一点,身子骨越发壮实,但毕竟还是小孩子。她进了深宅大院,不能时时刻刻看着弟弟,他总要自己长大。但他对正邪、生死还没有真实的概念,万一信奉了以暴制暴,可不是好事。
安和想了想,轻声说道:“海荣,咱们以前也见过断了腿的流民和乞丐,你觉得他们可怜吗”
海荣想了想,点点头道:“挺可怜的。”他模模糊糊的知道,这个世上活着并不容易。所以他对姐姐极度依赖,生怕她不要自己。姐姐曾经笑着说他这是雏鸟效应,他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姐姐说什么都对。
“那你觉得马二变成那样子,是理所应当吗”
海荣低头想了好一会儿,说道:“有点过了。但他是个无赖,不教训他,他还会欺负人。”
安和点了点头,弟弟说的也是实情。
那些无赖闲汉当真可恶,但又罪不至死,怎样才能真正给他们一个教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