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京城内郊的一个小村落,因还未出外城墙,沾了皇城的光,日子并不如外头的乡下村庄那般难过。
这一点,从救他们的人家朝哺两顿饭便可以看出来。
虽然粥里掺杂着米糠,可到底不是那等子稀粥,还是能饱肚的。
卫珩知道外头的穷苦人家过的是什么日子。
不谈别的,他身边跟着的观言,就是他母亲当年产下他幼妹后,去寺庙还愿时从街边买来的。
说是瞧着一家子二三四个孩子,一个拉着一个跪在路边上,面黄肌瘦,脸颊凹的可吓人。
观言也跟卫珩说起过幼年时自家的日子,一日里就开一次火,粥里掺着树皮和草根,水比谷米多的多,稀稀一碗,清的都可以照出人影来。
本来呢,若不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又有哪家的老子娘,愿意把男丁拉出来卖。
这村落叫余家村,村里的人都姓余,唯有救了卫珩回来的这崔家,是早年从更北处逃难来的,与村子里的人不同宗。
也因此,他们远远地住在村西头,与宗祠隔了不少地,有个什么动静儿,村内的人轻易都难察觉。
赤脚大夫请来时,宜臻身上已换上了崔二丫的粗布麻衣,脸蛋和手腕都刻意涂了黑,活生生一个瘦弱的农家丫头。
大夫诊了脉,只说烧也退了,没什么大碍,开的药身上都带着,只煎几副下去,出了汗,便能大好。
到第二天天刚大亮的时候,宜臻就已经醒了,卫珩拿着碗蛋羹喂她,这蛋羹里特意加了香油,小姑娘一口一口吃的满足,连原先蔫蔫的眼睛都多了几分神采。
卫珩喂她吃蛋羹的时候,旁边一直有个小丫头巴巴儿地看着他们,吮着手指,一副馋的不得了的模样。
小团子被她直勾勾的眼神看的不安,胆怯地往后缩,嗓音软软:“哥哥,她也想吃呢。”
卫珩眉风不动,眼皮都没抬一下,一勺又一勺,稳稳地喂她吃完了鸡蛋羹。
而后把碗放到一边,冲那吮手指的小丫头招了招手。
对方愣了愣,怯生生地走过来。
“谢谢你借给我小妹的衣服,在你家住了两日,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俺叫、叫二丫。”
“二丫。”
卫珩重复了一遍,目光扫过她手上的茧子和身上的残破粗麻,弯弯唇,嗓音很温和,“你手怎么了可是摔的”
二丫一呆,低头瞧见自己手臂上被烧火棍打出来的伤痕,仿佛能感受到那疼痛似的,吸了吸鼻子:“不是、不是摔的,是奶打的。”
“你奶奶为何打你”
眼前小少年的神情柔和,嗓音浅浅,带着极温柔的安抚和关切,二丫一下就红了眼眶,竹筒倒豆子般把缘由说了出来:“俺和小弟去喂鸡,小弟把鸡崽子踩死了,奶骂俺看不好小弟,就打、打了。”
“拿什么打的”
“烧火棍打的,可疼、可疼了。”
二丫被他温柔的态度所蛊惑,胆子大了些,又开口道:“你怎么把鸡蛋给你妹子吃了呢”
卫珩疑惑地挑了挑眉。
“鸡蛋是极稀罕的好东西,女娃子怎么能吃呢,这是奶烧给你的,你把鸡蛋给你妹子吃了,她回去可要挨她娘的打哩。”
宜臻的身子颤了颤,往卫珩身边一缩,却又忍不住扬着小嗓子反驳道:“我娘亲才不会打我,我不吃鸡蛋,娘亲才要说我呢。”
确实,宜臻以前挑食不要吃鸡蛋羹,只盯着碟子里的甜点儿不放的时候,娘亲就要戳着她的脑门说她,非逼着她把蛋羹给咽下去。
可那是富贵人家里才有的景儿。
对于崔二丫来说,蛋羹可是这世上顶顶好吃的食物了,怎么会有人不要吃鸡蛋呢,她完全不明白。
卫珩冲她笑了笑:“我们家日日都有许多鸡蛋吃,我小妹吃腻味了,便觉得难以下咽,她倒是更爱吃些甜点心,吃个白粥,白糖也不要命地往里头撒,娘怕她吃多甜要怀牙齿,才说她的。”
在崔家,不仅鸡蛋是稀罕物,糖更是。
好歹鸡蛋家里的鸡能下,白糖却只能去集市上换,家里就那么一小罐,被奶高高缩在橱柜里,连小弟都吃不着。
她如何能想象,白糖不要命地往粥里加,究竟是个什么神仙味儿。
倒是宜臻,被卫珩说的嘴馋,已经不自觉想起了往日里吃过的许多吃食。
蔫蔫地缩在被子里:“哥哥,我想回家,想吃金乳酥,五福饼、梅子冻糕、芸豆卷儿,糖芋苗......”
不大不小的屋子里,可以清晰地听见二丫的咽口水声。
奶果然没说错哩,她爹可救了对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
她还偷偷听见奶说,等这少爷的家人来寻他了,便把大姐送进人家府里做活,大姐颜色生得好,不定日后还能做个姨娘,那他们全家可就吃穿不愁了。
正想着,肩头忽然被轻轻拍了一下。
她被唬了一跳,抬起头,就撞进一双黑眸里。
果然是大户人家出身,这少爷生的可比年画儿上的童子还漂亮好多。
声音更是极好听的。
少爷说:“二丫,我有件事儿想拜托你。”
“要是你帮我做成了,我便带你来我家里住。以后你可以吃饱,可以穿暖,也再不用干活,日日都有鸡蛋吃,等日后你出嫁了,我们家还给你出五百两的嫁妆钱。”
二丫颤了颤,蜡黄的面容上浮现出几分茫然,还有一丝向往。
“也不用你如何,我听说,你爹前日上山,挖到了只人参,明日要去药材铺里卖了。你求着跟了去,帮我去给人递个信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