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臻到寿安堂的时候, 果然见到了大伯母和亭詹。
寿安堂坐落在仪门内,正中三间正房, 丹楹刻桷, 庭院开阔,是祝府最气派的一处居所。
月光落在院子里,把青石阶照的如水般粼粼。
五少爷祝亭詹正在堂屋前玩走圈, 他这个年纪, 正是精力充沛, 人嫌狗憎的时候, 跑的满头大汗也不肯歇,直到大伯母拿栗子甜糕来,哄着他吃, 他才消停了一小会儿。
这会子,大伯母又蹲在亭詹身边帮他擦汗,眼里满满都是无奈:“出了这么些汗, 夜里可别再贪凉踢被子了, 不然明日起来受了寒,可有你好受的。”
亭詹扭着身子, 专心致志地吃糕点, 并不把她的话放进耳朵里。
只不过大伯母也不在意, 依旧细细拿帕子擦他额间的汗,神情极温柔,动作极细致。
宜臻其实知道大伯母张氏为何这般疼爱亭詹。
她膝下无子,二姐姐与她又不贴心, 祝府这样的人家,改嫁是不可能的事儿,她便一直都想着要过继个男孩。
亭詹如此得祖母宠爱,又一直有“大伯转世”的歪称,她爱屋及乌,自然把亭詹当做最好的选择。
虽然用脚指头想都知道父亲定不会同意,但祝大太太心里头清楚,只要说动老太太,亭詹也愿意接受她这个母亲,二弟的意见,有时候并不太要紧。
只是目前来看,亭詹......
“五姐姐!”
小男童一把挥开大伯娘给他擦汗的手,像只健壮的小老虎蹬蹬蹬跑过来,兴奋道,“五姐姐,你不生病了”
“已经好了。”
宜臻微微俯身,拨开他额间被汗染湿的毛发,语气很温柔,“都这个时辰了,你怎么还不去歇息,大晚上的这样闹,扰了祖母怎么办”
“祖母也没歇息。”
亭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信誓旦旦,“祖母在里头念经,我在院子里玩,不吵她的。”
他又说:“五姐姐,庄子里好玩儿吗你什么时候可以带我也去”
“不好玩。庄子不比府里,蚊虫多的很,往来的也都是些跣足褐衣的庄户人家,你去了是要受苦的。”
“这样噢。”祝亭詹就略有些失望,“大伯娘还说,庄子里舒服的很,五姐姐你是去躲懒的呢,原来又是骗我的。”
宜臻抬起眸,望了眼站在不远处的张氏。
对方脸上没有半丝被拆穿的尴尬,依旧慈眉善目的,语气里还带着几分和善的笑:“宜臻可别怪大伯娘,我若不这样说,他又哭着喊着非要去救他五姐姐了。亭詹这个小魔星,你也知道,闹起来谁都劝不住。”
“他打小就是个难缠的精怪。”
宜臻弯了弯唇,道,“只是亭詹,你如今都五岁了,是大孩子了,日后可不能再这么泼皮耍赖的。”
“我才没有泼皮耍赖。”
亭詹极不服气地瞪眼,“就是大伯娘骗我。”
“好,我知道了。那下次倘若祖母也同意,我便带你去庄子见识见识好不好但现下都这样晚了,你该跟嬷嬷回屋去歇息了。”
“我能明日就跟你去庄子上吗”
“明日不行呢。”
宜臻摸了摸他的脑门,“父亲后日便要去外地上任,这两天忙的很,五姐姐要帮着母亲收拾箱笼,等日后空闲一些了,再带你去。”
“父亲要去哪个外地去很久吗”
亭詹好奇道,“也带我去吗”
“想来是要去很久的罢。不过你现在还太小了,等你大些了再说。”
“那五姐姐你呢”
他有些担心,小手抓紧了她的裙摆,“五姐姐也不去对吗”
“应当是不去的。”
“不过也可能要去。”
她唇畔的笑意很浅,“现在还不知道呢。”
“你可千万不去。”
亭詹忽然生气起来,“五姐姐你要是去了,我就这辈子再不理会你了。”
院子里静了一静。
“好。”宜臻微微弯眉,没去瞧前方张氏惊疑不定的眼神,只揉揉他的脑袋,嗓音柔和又轻缓,“那五姐姐一定不去。”
......
“去不去的,难不成还由着她自己定”
月影绰绰的寿安堂院子里,张氏皱着眉,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五丫头这话说的,倒叫人摸不清了。”
她身旁跟着的大丫鬟丝祺向来最知道她心思,闻言即刻道:“黎州那样清寒未开化的偏僻地儿,任谁选都是愿意留在京中的。可这留不留的,最后还是得看老太太,老太太若铁了心不肯留,那圣上下的令,连二老爷都没法子,又何况五姑娘呢,想必五姑娘也是不晓得事儿的严重。”
丝祺笑着道:“又不是人人都如我们姑娘一般,在御前都有那样的体面的。”
这话说的在理,张氏心下微松,想到引以为傲的女儿,眼底也跟着露出几分笑意来。
其实对于她来说,宜臻随不随二房去黎州,在利益上并不太打紧,不过一个姑娘罢了,就算留在京城,最多也就是公中多出份嫁妆,又能费多少心呢。
按照她一贯的菩萨心肠,还应当是要劝着老太太把五丫头留下来才对。
可亭詹实在是太听宜臻的话了。
只要有宜臻在一日,亭詹就唯她马首是瞻,指哪儿打哪儿,听老太太都没有这么听的。
也不晓得五丫头究竟给他灌了什么汤。
宜臻若是留在了府里,亭詹永远不可能被过继到她膝下,哪怕真的死缠烂打过继了过来,也不过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就如同现在一般,虽然人是养在老太太府中了,心却牢牢向着二房嫡系。柳姨娘当初拼着难产生下亭詹,这么些年了没得过他几句热乎话,反而是林氏,被他当成亲娘,什么好东西都往碧汀堂里搬,成日跟在宜臻和亭钰后头跑。
老太太估计也是顾虑到这些,午前才松了话头,顺波顺澜地同意了把五丫头送往黎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