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宜臻其实很珍惜卫珩。
不论是幼年时, 那个背着她翻山越岭的小哥哥,还是往后许多年,日复一日地写信告诉她要如何处世的笔友和师长。
亦或是如今朝夕相处的丈夫, 手把手教会她怎么查看账本、怎么统筹银两、怎么处置仆从的上级。
她都非常非常珍惜,非常非常爱护。
只是, 珍惜不意味着卑躬屈膝。
爱护也不意味着逆来顺受。
这是卫珩教给她的道理。
在卫珩年复一年的熏陶和渲染下, 单从精神上讲, 卫夫人已经算是半个有独立意识的现代女性了。
“我晓得你稀罕的很。”
祝宜臻拧了拧秀气的眉, “不然也不会有这般多的姑娘对你念念不忘了。”
她仰头盯着他,眼眸清澈而明亮, “卫珩, 你觉不觉着有些对不住我”
“嗯”
“我与你是打小就订了婚,你也算是有家室有婚约的男子了。可是你招蜂又引蝶, 走了一个齐郡主, 还有一个严姑娘, 好容易严姑娘另嫁他人了,又来一位尤梨小公主。”
宜臻扬扬唇, 眼睛一眨也不眨, “但你瞧,我与你相识这么多年,除了一位被刻意算计, 一听就觉得荒诞的不行的蒲辰,我给你带来过任何旁的麻烦没有”
“我方才说的,还都只是我记住了的。那些零零散散的舞姬丫鬟、寡妇小姐, 我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卫珩将军,虽然从道理情义上讲,统统都是人家主动凑上来的,您也铁石心肠地推拒了,看似无可指摘,但一个接着一个没完没了的,瞧着也让人膈应是不是”
“从前的事儿就暂且不说了,你想想成婚两年,我让你膈应过一回没有”
小姑娘轻轻哼了一声“这世上也只有一个祝宜臻,我也稀罕的很呢,你怎么不珍惜我”
“”
“你怎么不说话了”
她叨叨絮絮念了这么一长串,对方却一直沉默着,半句回应没有,反而还垂了眸不去瞧她。
祝宜臻有些儿不乐意了“怎么,我说这些有缘有故,你还觉得是我无理取闹冤枉了你不成”
“自然不是。”
寂静了许久,卫将军终于开口了,嗓音低沉,语气缓慢,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盖住眼眸“我羞愧难当,觉得十分对你不起,从心底里开始反省,也不知该如何与你说话了。”
“你晓得自己错了就好。”
他认错认得这样快,这样诚挚,反倒让宜臻一下不知该怎么反应。
沉默半晌,只虚张声势地咳了咳,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俗话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再给你一次机会也不是不可以,但你要懂得我的苦心,知不知道”
“嗯,非常知道。”
卫珩确实知道了。
因为自那夜把尤梨公主给气跑了之后,也不知他究竟在背后私底下做了什么,往后四五个月,宜臻竟然再也没见到小姑娘上门过一次。
就算在什么宴会上真的遇见了,对方也总表现得躲躲闪闪,畏畏缩缩,一对上她疑惑又审视的目光,浑身就是一颤,立马低头避开,连直视她一眼都不敢。
活像个鹌鹑。
和从前那个大胆又张扬的小公主判若两人。
宜臻的心里头立马多了许多不好的猜想。
宴会结束回府之后,她立马就跑去寻卫珩,斟酌再三,还是隐晦地提出了希望卫珩“不要因为小姑娘不懂事的思慕和好感就手段狠厉地赶尽杀绝,不留活路”,她说,“石大夫都说了,怀了孕的人就爱想七想八,爱胡说八道,你也不用太把我的话放在心上的,真的。”
少女思春多正常,说到底,思慧小公主其实也没做什么真的很过分的事儿。
卫珩正在批章程,眼皮也没抬一下“我只跟她父兄提了提而已,估计是她族里罚了她。放心罢,人家好歹是尤梨族唯一一个公主,有用的很,她父兄再气,也不会拿她怎么样的。”
“还有,你如今怀着孕,好好顾着自己的身子才是最要紧,少理会不相干的旁人。你就是整日里操心太多琐碎杂事儿,才会虚弱成如今这样。”
“也没有多虚弱呢”
她觉得卫珩这措辞有些严重,刚想反驳,对上男人冷冽的眉目,又悻悻地耷拉下脑袋。
抱着自己毛茸茸的毯子,缩在美人榻上,一边吃梅子一边看卫珩批章程。
宜臻怀胎也有五个多月了。
她是卫珩的嫡妻,也是卫珩唯一的女人,她肚子里的胎儿,更是卫珩第一个孩子,自从怀孕后,药材补品就跟不要钱似的被送进将军府。
宜臻非常听石大夫的话,老老实实地食补,认认真真喝安胎药,每日都由卫珩扶着在院子里走上好几圈,不成日躺着,也不瞎蹦瞎胡闹。
按理说,应该会被养的健健康康白白胖胖才是。
但她还是毫无征兆地就瘦了许多。
肚子鼓起来,脸颊上却没了肉,手腕细的总让卫珩觉得自己轻轻一捏就要断了。
不光是他,连红黛她们和宜臻的奶娘都急的不行。
每天变着法子熬补汤,只求主子能多喝一点儿。
不然,宜臻如今瘦骨嶙峋只剩一个肚子的模样,实在也太戳人了些。
卫珩倒是也问过石大夫许多次,对方只摇头叹息道“还是早年亏损太过,她的身子本就有些弱,还没养好便有了身孕,如今这样,也是没法子的事儿。”
卫珩蹙蹙眉,沉默片刻,问“倘若,不要这个孩子”
“那更不好。”
石大夫摇摇头,“毕竟都五个多月大了,强行拿掉这个胎儿,只会对母体造成更大的伤害。还不如就好好养着,我再开个安胎药的方子,每日进补着,总也不会出大事儿,只要能一直这样安稳,平安顺产是绝没有问题的。”
“好。”
不知为何,虽然石大夫信誓旦旦地保证了,卫珩心里却总是有些不安。
这在他身上,是极少极少出现的情绪。
而且前几日,戚夏云来瞧她表姐姐,正好在路上撞进了卫珩。
少女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难得多道了一句“姐夫,你再忙,也多看顾着点表姐,有了身孕的妇人最脆弱不过,可千万别让她出了什么差错。”
她说这话时,如往常那样神色紧绷,眼里有畏惧和紧张,甚至不敢把头抬得太高,语气却充满了忧虑。
在那一瞬,卫珩竟然真的被她的忧虑给感染了。
最初的那丝不安也变成了烦躁,而后越发烦躁,越发烦躁。
或许,卫珩此后想过无数次,或许正是因为当时明明预感到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儿发生,却一直寻不到由头和阻止的法子。
所以,在事情终于尘埃落定的那一刻,才越发的痛彻心扉。
那时候,宜臻已经怀胎七个月了。
离生产也不剩多少时日。
时日渐盛,日子已经步入了初夏。
她除了每日例行的散步,就只爱窝在美人榻上,懒散地翻着游记吃梅子。
因为卫珩对她说,要少出门,外头坏人与敌人都太多,一着不慎就会出意外。
戚夏云也对她说,她做了个极不好的梦,要她谨慎小心些,要时刻提防身边的人,千万不能大意。
宜臻不是没有问过戚夏云为何要提防身边的人,又具体要提防哪个人。
但对方只是懊悔地拍了拍脑门“我也不知梦里只梦见表姐你好似是被身边的人陷害才”
她顿了顿,继续道“才难产的。”
宜臻垂下眼眸,静静地凝视着自己的肚子。
双手搭在上方,似乎还能感受到里面微弱的脉搏心跳。
那是一个与她血脉相连的生命。
如果真的出了事,她会拼了命去保护他。
绝不会让他受一点儿伤害。
“不过表姐你也别太忧心,虽然我梦见了难产,但是最后,小外甥还是平安降生了的,母子平安。本来是有惊无险的好事儿,你一想多,反倒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