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姒把脸埋进臂弯里, 迟迟不说话。
宋勖继续循序渐进, 开始引经据典,“陛下您看, 汉高祖本无名之辈, 因其知人善用,察纳雅言,方能成就霸业。陛下再想,齐桓公有管仲, 高祖有张良、韩信, 秦皇有韩非、李斯,您如今有昭鼎力扶持, 还怕什么”
商姒身子微抖, 宋勖面露诧异之色, 心道这不应该啊,正要继续说,却见少女一下子站起身来, 大笑出声道“朕知道了,宋先生不必再说”
她因为憋笑憋得久了, 双靥有些泛红, 但无论怎么看, 脸上都无一丝伤心之色。
她哪有那么脆弱, 倒是没料到,宋勖说上一句重话来,就直觉地补上十句马屁, 当真让她想笑。
宋勖得知自己是被骗了,哭笑不得,终是甩袖道“罢了,罢了陛下既然高兴,那就拿臣寻开心罢”
商姒笑着笑着,却敛了笑意,忽然对宋勖抬手一礼,“这几日有劳先生费心,朕还是要谢过先生。”
宋勖连忙去搀她,大惊道“陛下万万不可行礼,礼法不可废。”
商姒轻笑道“礼法若非要这般计较,朕是商姒,不是商述,先生自然受得起这一礼。”
宋勖也不再阻拦,只能受下这真心诚意的一拜,他深深地凝视着她,忽然发自内心地慨叹道“臣对陛下又再一次改观了。”
商姒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宋勖却忽然反应过来,急急道“差点就忘了,方才已经浪费了些许时间了,陛下快看书罢,臣就在这里守着陛下。”
“”商姒脸上的笑容僵了片刻。
算你狠。
虽长安入秋了,入秋的第一场雨却下得迟,白日天气沉闷得人透不过气来,到了晚间,瓢泼大雨却倾泻而下,暴雨拍打着屋檐,风声交杂着嘈杂的雨声、雷声,将商姒从梦中吵醒。
商姒坐起身来,摸黑喝了口茶润嗓子,总觉得有什么不祥的事情要发生,忽然听见远处传来急切的脚步声,守卫宫门的侍卫一进来,就立刻跪伏在地,大呼道“陛下宫外传来消息,说、说是”那侍卫面露哀伤之色,“陆大人病逝了”
商姒霍然起身,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陆大人在日落之前便有些不行了,陆广大人已经命人开始筹备后事,就在方才,陆府传出隐约哭声,陆大人是三朝元老,随后尚书台便连夜差人来了,小的不敢拖延消息,连忙过来通知陛下。”侍卫哀恸道“陛下节哀”
商姒闭了闭眼。
之前康黎就来跟她提过,说是陆老病危,但陆老身份特殊,她也不好直接出宫去探望,加之康黎突然那么说,显得别有居心,商姒更加不会去了。
没想到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陆含之是忠心老臣,当初也只有他,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挑衅迟聿,这世上人心都向着利益,大晔那一批旧臣都渐渐开始妥协,只有那些老臣勉强支撑着王朝最后的气数,陆含之一倒,这片天也塌了大半。
“传朕旨意,追封陆含之为怀乡候,以王侯之礼厚葬。”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明日一早,朕便亲自去陆府吊唁。”
其时正是九月末,三朝元老过世,满朝大臣都要前往,陆府一片缟素,陆家长子陆广站在灵前,对每一个前来祭奠先父的人弯腰行礼,以示感恩,双方见过礼,陆广便站在一边,默默垂泪,听着他们对陆老的说着最后的告别之语。
商姒换了素雅装束,乘车从宫门出来,径直到了陆府,陆家下人知道是天子亲临,诚惶诚恐进来送信,陆广闻言便出来迎接,领着百官就要对商姒下跪,商姒连忙伸手托住陆广,低声道“你父陆老,光明磊落,一心为民,勤恳一生,朕心底亦是难受,不必行礼。”
“谢陛下。”陆广站起身来,不敢抬头看面前的少年,只让开了身子,商姒站在陆含之的灵柩前,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百官,每个人都心思暗藏。不得不说,若单论风骨品德,她是万分钦佩陆含之的,但是若论审时度势,这些朝前看的百官又能有多大错呢
她不动声色,祭拜完陆含之,待到天色渐晚,百官都渐渐散去时,商姒正要离去,原本跪在地上的陆广却忽然唤道“陛下”
商姒转身,“何事”
陆广抬头,人生第一次大胆地直视天颜,却发现眼前的天子,年纪竟比他小上许多,看着不过是个俊秀的少年郎,陆广更加有底气,低头朝天子拜道“家君亡故,如今在家君灵前,恕臣无礼,陛下想知道,家君临终前说过什么吗”
商姒不语,陆广又径直说道“家君说,这个大晔的天要榻了,他呕了血,大喊三声亡也亡也亡也,便再也没了气息。”
商姒冷淡道“你与朕说这话是何意”
“陛下”陆广抬头,急切地看着她,“陛下如今昭世子不在长安,陛下当真不想重新夺回自己的权力吗重振这大晔王朝”
商姒眼神骤然冷了下来,正要转身,陆广却膝行数步,一把抱住了她双腿,大喊道“陛下如今在臣父亲的灵前,陛下身为天子,却还是打算不断地退让吗只要陛下一声令下,我们定会以陛下为首,立刻起兵包围皇宫,拿下宋勖”陆广从胸口掏出一封血书来,急切道“陛下这是百官的联名书我们都想扫清逆贼啊陛下”
那封血书摊在商姒的面前,上面写着许多大臣的名字。
大部分昔日的老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