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辇很快便到了瑞庆宫门口。
萧翀先下了辇, 伸手拉了余晚晴下来,方才走了几步便见着阮皇后领着人急匆匆的上前行礼。
约莫是林贵妃病重的缘故, 阮皇后一身装扮亦是素淡非常,神色间亦有几分憔悴忧虑。见着萧翀过来, 阮皇后忙不迭的上来行礼。
萧翀虚扶了一把,问道:“贵妃如何了。”
阮皇后方才起身,闻言眼眶立时便红着,红唇微动,声音隐隐发颤, 别有几分楚楚:“回陛下的话。太医已是看过, 贵妃她怕是不好了,如今还能强撑着, 不过是胸中尚有一口气,想着要见陛下最后一面”
说罢,不由掉下泪来。
萧翀神色微动, 到底没说什么, 轻一拂袖,抬步往里走去。
余晚晴紧跟着萧翀,眼角余光却是悄悄的往阮皇后脸上瞥去。
只见阮皇后一面缓步往里走, 一面抬手拭泪, 神色悲痛, 仿佛前些日子为着宫权也为了立威而发落呵斥林贵妃的人不是她一般。
余晚晴不由暗暗咋舌:虽然参加古代宫斗考试的人是她,但是阮皇后明显比她更适应环境啊简直就是传说中令人高山仰止的宫斗高手。
就在余晚晴胡思乱想之间,几人已是入了内殿, 隐约可以嗅见那若隐若现的药香味。
林贵妃到底是贵妃之尊,早前又掌宫务,虽说这些日子隐有失宠之兆,但瑞庆宫中的一应摆设皆是精致华美,奢贵无比。此时正是午后,淡金色的阳光自半开的窗扇照入殿中,在地上描出细致的窗棂纹样,也映得满殿浮尘如金沙一般上下起伏,金色的长河就那样横在半空中,潺潺流过,默然无声。
萧翀抬步走了过去,宫女连忙行礼,又抬手掀开床前帐子,细声禀道:“娘娘,陛下到了。”
顿了顿,又加了一句:“陛下来看您了。”
林贵妃躺在帐后,奄奄一息。
她的面容依旧似三月桃花般的明艳,只是她此时脸色惨白,神情憔悴,往日里嫣红的唇瓣也失了血色。此时的她,看上去便如那被夜雨打落,被溪水洗净后的桃花花瓣,到底失了颜色,即刻便要颓败凋零。
像是听到了宫女的声音,林贵妃羽睫微微颤了颤,慢慢的睁开眼睛。她本已病重垂危,此时见着萧翀,一双眸子却是跟着发亮,依旧明眸若流光。只听她轻轻唤了一声:“陛下”
萧翀抬起手,隔着被子轻轻的按在她的手臂上,温声道:“朕在。”
余晚晴和阮皇后则是退开几步,好叫面前这两人能够把话说完。
林贵妃唇角微动,像是想要微笑,最后却只露出一个未尽的笑容,语声微不可闻:“我本以为,我还有很多时间,能够打动陛下,能够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萧翀静静的看着她,没有应声,只是耐心得等着她把话说完。
“可惜,我马上就要死了。”林贵妃睁大眼睛,眸中满含泪水,一字一句,“哪怕陛下此时看着我,可我知道:陛下的眼里心里始终没有我的位置,郎心如铁,从未动过一丝半毫”
萧翀忽然不知该说什么。
他很清楚:这么多年下来,在他有意无意的纵容之下,林贵妃为了争权争宠都做过些什么,远的不提,便是去岁被刺死的吕才人就是死在瑞庆宫里,死在林贵妃的手段下
只是,与此同时,他亦是明白是他的冷漠与纵容才会令林贵妃不知不觉间走上了那条路。
此时此刻,看着一向明艳照人、神采飞扬的林贵妃面色苍白的躺在榻上,奄奄一息,满含泪水,似怨似嗔的说着“郎心如铁”时,萧翀忽又生出些微的恻隐来,低声道:“这些年,朕也有不好的地方。”
林贵妃不由闭上眼睛,泪珠从盈满泪水的眼中簌簌落下,打湿了枕面。只听她低而缓的说道:“有陛下此言,臣妾纵死也能甘心了。”
她语声凄凄,声气微弱,显是已至弥留之时,满殿皆寂,像是不敢打搅这最后一刻。
萧翀按在她被上的手掌不由也动了动。
却见林贵妃忽而又睁开眼睛,像是想起了什么,喉中发出喑哑的声响,咬牙道:“陛下,陛下,是有人害了臣妾,求陛下为臣妾做主”
余晚晴悄悄往阮皇后处扫了一眼,阮皇后依旧是垂首拭泪,只是那捏着帕子的手指跟着紧了紧。
萧翀仍旧没有应声,他垂目看着榻上的林贵妃,按在她被上的手掌略用了些力气,似是安抚又仿佛是希望她就此打住。
却见林贵妃苍白的雪颊上浮出病态的红晕,她眸中神色涣散,那从喉中牙间挤出的声音却是无比凄厉的,如同泣血:
“是皇后,是皇后她害了臣妾”
林贵妃这最后一声似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竟是比先前所有话语更加的有力且清晰,满殿皆闻。
待得声音落下,萧翀已不觉将自己按在被上的手掌收了回来,深深的看了一眼阖目躺着的林贵妃她躺在那里,已然没有心跳和声息,已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