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瞪着眼睛,某个恐怖的念头涌上脑海。
我的时间重新回到了我的体内,皱纹从我的躯体上消除,再度爬上言蹊的身体。
苍老的言蹊依然那么好看,他的眼睛里仿佛藏着漫天星空,我看的痴迷,却难掩心慌。
额上轻轻温热,言蹊亲吻着我,连叹息的声音都那么好听。
“你呀真是太敷衍了。”
我不是。
我握着他的手,拼命想要将时间传递过去。
我没有敷衍,我是认真的想要将我的时间与你分享。
我想让你感受我的世界,我也想要感受你的世界。
我想让我们两个人比世上任何人都要紧密的联系在一起。
可我动也不能动。
言蹊不容置疑的抓着我的手,坚定的拒绝了我的时间。
“下一次”我听到他好听的声音慢慢变得轻微,他的身体开始虚软,无力的靠在我的怀中,“一定要治好我。”
我会的。
我会治好你。
但在那之前,言蹊
我的言蹊
请你睁开眼睛吧。
顾言蹊没有回答我。
他安静的躺在我的怀中,比从归墟出来那会儿在马车里睡觉的时候都要安静。
我唤不醒他。
谁也唤不醒他。
十方阁的动乱最终平息,仙修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勉强保住了十方阁腹地,师父在这场动乱中受了重伤,他本就不好的身体迅速垮了下来。
金鼎长老因勾结寂亡老祖被囚禁,我作为下一任阁主,很快接手了十方阁的所有事务,继而接手了统领所有仙修的大任。
这场战斗打了很久。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言蹊离开已经很久了,而我也已然成为元婴巅峰的强者,再向前一步,便可进阶更高的阶层。
那是目前整个修真大陆,没有人接触过的层次。
所有人都敬重我,质疑的声音早已听不到,可每当仙修各大宗门聚集在一起商讨要事之时,总有些不识趣的人胡言乱语。
他们肆无忌惮的诋毁着言蹊。
我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顾言蹊虽然已经死去,却留下了一个恐怖的凶兽。
偃月宗。
魔修之中,本应以寂亡老祖这个修为最高的魔修为首,但十方阁一战,寂亡老祖被言蹊打落之后,便再未出现过,而偃月宗这个被众人认为已经败落的宗门,以前所未有的强势姿态,一跃回到顶峰。
他们拥有十几名元婴老祖,几十名元婴真人,以及无数的筑基修士。
他们正如一匹凶兽,而能操控这凶兽的人,只有顾言蹊。
现下这匹凶兽失去了主人的钳制,肆无忌惮的在修真大陆上横行,又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们的力量增长要比常人快出数倍。
在与魔修的对抗中,仙修节节败退,我率领十方阁,站在抗击魔修的最前线。
师父的身体越发虚弱,我渐渐承担起他的重任,成为了仙修们唯一的领袖。
仙修们对言蹊恨之入骨,可他们不敢当着我的面说。
正如所有人都知道顾言蹊制造了偃月宗这只凶兽一般,他们同样知道作为仙修领袖的我与言蹊的那段往事。
我从未掩饰这些往事。
我始终认为,喜欢顾言蹊这一点,与我坚定的维护仙修利益、击退魔修没有任何冲突。
不过彼时我是单纯,而此时我则有十足的信心。
我的感情永远不会影响我的行动。
只是大部分人不是这样想。
战事最紧迫的时间,仙修内部出现了不少杂音,我俨然被拖到了台前,成为出卖仙修的叛徒。
我一面抵抗魔修,一面还要防备背后而来的袭击。
可我从不抱怨。
我知道我要走出怎样的路,而我也会一直沿着这条路,不断走下去。
但我没想到,在这条路上,再度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变故。
师父渐渐无法锁住体内的灵力,死亡与他的距离缩短到了极限。
我坐在他的床前,感受到了言蹊离开之时的那种惶恐。
平生第二次,我如此惶恐。
这位老人将我从那个愚昧封闭的村落中带走,让我见识了一个广阔的世界,在修仙这条漫长的道路上,不断为我指明方向,遮挡住向我袭来的狂风暴雨。
虽然我早已知晓他的身体大不如前,却从未想过他也有离开的那一天。
“璟儿。”
惶恐之中,我听到师父的声音。
在生命的最后关头,这位老人依旧关心着我。
“我总是觉得,只要让你忙碌起来,只要时间过得够久,你就能忘记他。”
“你这个孩子,真是太执拗了。”
师父握着我的手,眉眼间流露出担忧。
“我以前觉得你喜欢魔修不是什么好事,现在我虽然觉得魔修仙修都一样。”
“但你总不能把心思放在一个死人身上。”
我回握住老人的手:“师父,您不必担心。”
“我的时间还有很长,我未来的路还有很远。”
我知道我将要肩负起十方阁的未来,乃至肩负起仙修的未来。
我知道一个喜欢着魔修的仙修首领,将会背负着怎样的压力。
我知道这是一条何等漫长、何等艰辛的路程。
我亦知道,外界对我有何非议。
但是师父啊。
无论我将遭受多大的困难,无论我的前路有多坎坷,无论我的背后有多少辱骂。
只要我经脉中的力量还在循环,只要我胸膛中的心脏还在跳动,只要我大脑中的思维还在运转,只要顾言蹊还在我的心中。
那些艰难、坎坷、辱骂便都如过眼云烟,不值一提。
我的余生还很漫长。
我庆幸这余生如此漫长。
让我有机会成长,有能力在这内忧外困中闯出一条路。
“师父。”我听到我的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坚定,“还请您放心。”
我一个人足以撑起所有,我不需要向这现实弯腰。
我从不会轻易妥协。
师父轻轻的叹息。
我知道他在担心我,但只有这一点,我无法改变。
我想要的,我都要靠自己赢得,我从不妥协。
师父走后,我身边便没有什么能说话的人,一切好似回到了在村子里的那段时光,无数异样的眼光围绕在我身边,只有夜声人静、四周无人之时,我才能获得一份清净。
但现实容不得我有任何懈怠,魔修的攻击越发猛烈,偃月宗像是发了疯一样,不断攻击着仙修。
那段时间我非常忙碌。
一面要处理仙修内部跳出来的小虫子,一面还要解决魔修越发猛烈的攻击。
我撑了下来。
但我意识到,如此被动的抵抗注定不能持续太长的时间,于是我带着所能召集到的仙修精英,闯入到偃月宗腹地。
昔日我曾承诺过,要回到这里寻找言蹊,却没能想到,竟是以这种方式。
而我最终没能找到言蹊,也没能杀死一个人。
等待我们的是一个只有死人的偃月宗。
宗门上下近万人,死的一个不剩,仙修们谨慎的检查了每具尸体,却没有发现一个活口。
他们就像是在一瞬间同时失去生命一般。
而我们也终于在偃月宗最深处的囚牢中,找到了失踪已久的寂亡老祖。
他形如骷髅,失去生命的眼睛死死盯着头顶,就像是追寻着往日自由的时光一般。
偃月宗最终覆灭了。
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可以在一夜之间杀死这群强大的疯子。
但我知道这个恐怖魔修的真面目。
是言蹊。
时间过去太久太久了,我想起言蹊之时,那些惊心动魄的事件,都泛起了黄色,只有顾言蹊的笑容,依旧崭新。
我站在偃月坪上,还能清晰的记起他那时的模样。
世间不会有第二样东西,比顾言蹊还要闪耀。
言蹊,言蹊。
我轻轻在心里说着。
我来找你了。
你看,我说的没错吧,偃月宗的护山大阵再厉害,也无法阻止我的脚步。
言蹊不会再回答我,但我怡然自乐。
我不知他在何处,也不知他如今是否转世重生,成了什么人或者物。
但我坚信我们会有重逢的那一天。
在那天到来之前,我想为他搭建起广阔的天空,让他不必为战斗而费心。
这世上,他想要的,我为他找来。他想看的,我带他去看。
我想为他打造一个安全而快乐的世界。
我的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
那一天不会太远,我已经感觉到,言蹊就在我的身边。
天空阴云密布,我终于突破元婴,成为分神期大能。
劫雷一道道劈下,将我布置好的灵器劈开,陪伴我数百年的空铭宝剑守卫在我的身旁。
我从那劫雷中闯了过来,但也受伤严重,躺在地上,动也动不了。
门人们遥遥看着我,却不敢靠近。
昏沉之中,我仿佛又看到了师父的脸。
他和蔼的脸上满是对我的担忧。
我听到他的声音在我耳旁回荡。
“璟儿,何必如此执着。”
师父,却不知您是否还记得收我为徒的那天。
您说我是一匹狼。
那您也应当知晓。
狼,一生只认一个人,从不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