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唯衍点点头,将书递还回去。
“这书没有用,我来教你我不省派的功法。”老道指着他说,“你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学武,你想做什么?”
林唯衍思考许久,道:“不知道。”
“不知道好,不知道好哈哈哈。”老道说,“今后再慢慢去想,只有遇到了才会知道。可是等遇到了再学就来不及了。”
林唯衍反问:“那你是为了什么?”
“为了……”老道想说为了一口酒,想想还是不要带坏一个天真的少年,于是道:“为了仁义。”
林唯衍斟酌片刻。他不大懂,但觉得仁义听着是个好东西。遂点头道:“仁义好。那我也为了仁义吧。”
老道觉得好笑,翘着自己的脚又喝了一口酒。
林唯衍跟那老道走了两年,随后他要去长安会见老友,林唯衍便与他分散了。
再见老道已是四年之后。
林唯衍背着一把剑,被人追杀了三个多月。一路在江南地区打转。因为名头太响,最后被老道在岭南给遇到了。
他还带着一位姑娘,也是他徒弟。
老道指着他介绍说:“泱风,这是你师兄。”
泱风迟疑片刻:“师兄?”
老道看了眼林唯衍的脚,连日赶路,已经起了不少水泡。厚茧中也能磨出水泡,可见艰苦。
他们是用马,林唯衍可是实打实的腿。
老道说:“你去给你师兄打盆水洗脚。”
泱风应了一声,下去倒水。
泱风看着林唯衍的脚泡在热水里,不忍道:“这实在太过分,这么多人追一个。那些武林同道,也就这样看好戏。”
老道说:“青云派的镇山之宝,被一位十二岁的少年带走了,如此荒谬。门派颜面尽失,你说要不要追杀?”
“是他们自己说的话,出尔反尔不怕颜面尽失吗?”林唯衍说,“虽然他们是轻敌了,可他们的确是输了。”
“他们最无耻了。所以不怕别人说他们无耻,只怕别人说他们不行。”老道说,“名门正派都有些龌龊之处。”
林唯衍惊道:“你们是邪派?”
泱风艰涩说:“……我们是名门正派。”
老道尤为欣慰:“我徒不愧是我徒,都没发现你师父的龌龊吗?”
林唯衍:“……”
林唯衍从身侧拿过剑,放在手上掂了掂,皱眉道:“这把剑,不好。”
泱风:“青云派镇山之宝,堪称武林奇宝的青云剑,你也觉得不好?”
林唯衍:“不好。它错了。”
泱风跟不上他的步子:“啊?”
老道笑道:“剑没错,是人错。”
林唯衍:“是剑引人犯错。”
老道:“是心惹人犯错。”
林唯衍想了想,觉得找不出反驳的。确实是对。于是“嗯”了一声,不与他争辩。
水凉了。
泱风将擦脚的毛巾递给他,然后端起水盆先放到旁边,问道:“既然这剑这么麻烦,你为什么不还给他?”
“不还。”林唯衍皱眉道,“不乐意还。”
这还了显得多不痛快?
“这样吧。”老道说,“你不适合用剑,剑太锋利,是个杀器。身携杀器的人,难免也会带上杀气。我看你力气大,又灵敏,不如用棍。”
林唯衍皱眉想了想,说道:“棍,不能震慑敌人?”
老道呵呵笑道:“谁说的话?不能震慑只是他学艺不精而已。敲山震虎听说过吗?”
老道脚一勾,挑起旁边的长凳。他抓着长凳的尾端,竖着往地上一顿。
那一顿浑厚有力,仿佛地面也在轻微颤动,耳边嗡嗡的全是气浪。说不出的气势霸道。
林唯衍满心欢喜的站起来道:“好。我用棍!”
泱风在一旁听着,惊道:“融了?这未免太过可惜了吧?”
知道什么叫武林奇宝吗?这随意一融,那是千金难换的门派象征。
她师父素来疯癫,不想,竟然还能找到应和的人。
“反正都是我在用,有什么可惜的?”林唯衍说,“那就把它融了吧。”
老道迅速找了一间打铁铺,借用了他们的地方。他一挥手,林唯衍也毫不犹豫的将剑丢了进去。
泱风看着那铁块逐渐化成铁水,站在一旁擦了把汗,还是心疼道:“太可惜了。”
只有她一个人心疼,想想便更痛了。多疼几下才能对得起这把剑的地位。
老道笑指她:“说明你道心不稳,还是放不下。”
泱风一脸莫名道:“这本来不是我的东西,我有什么放不下的?”
“它本来就是一块铁,又有什么可惜的?觉得可惜,就是舍不得,舍不得,就是放不下。谁让你放不下?是世俗。”老道指着林唯衍说,“你看你师兄,他为什么能做你师兄,因为他可以放得下。”
泱风歪头道:“他年纪小,还不懂罢。”
“他虽然年纪小,却不能说他不懂。他懂的比你多了。”老道说,“你自幼在门派长大,所见所闻都是门派的事。而他自幼在江湖长大,天下间的事他都有听过看过。他的见闻,绝对不比你少。他怎么会不明白这把剑的价值?怎么会不明白,钱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如果他真的不明白,不会背着这把剑,千辛万苦的躲了三个多月。”
泱风沉默下来。
老道说:“纵然他挨冻受饿,也没有丢掉那把剑。同样的,纵然这把剑价值连城,他也可以二话不说就把它毁了。”
“哪怕是痛苦的事情,他可以让自己的拿起。哪怕是快乐的事情,他也可以让自己放下。他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老道摇头晃脑道,“别人觉得这孩子是个疯子,但这孩子其实很了不得的。”
泱风肃然起敬。
老道:“这世上,有的人,注定是平凡人。但有的人,天生就有道心。所以,圣人总是少的。”
泱风点头说:“我就是个普通人。”
老道说:“普通人没什么不好,做好普通的事,就很好。”
林唯衍将宝剑融成长棍之后,纠缠他的人终于散去。他在武林也声名鹊起。
这位年纪轻轻的少年,有一身难以想象的武艺,还有一个难以揣摩的脑子。
他师父还有事,要继续留在岭南,林唯衍却决定继续走走。
不停的奔走,能让他忘却许多事。能让他觉得,奔波跋涉是一场解脱。
可是不停的漂泊,他有点累了。等到他觉得自己可以放下的时候,他再去面对那件自己放不下的事。
晃眼又是四年一过。
林唯衍决定回长安看看,此前想见一面老道,就去岭南找人。
果然,他还在岭南的。但泱风似乎已经回门派了。
林唯衍说明来意,老道说:“我正要去会会我的老友。”
林唯衍:“长安?”
“余杭。”老道说,“一同去?”
林唯衍想了想,颔首。
老道的老友,便是江浙一带有名的大儒孟乐山。
老道指着他说:“我这徒弟,武艺高强,道心坚固,我很喜欢。可惜他总是四处漂泊,不能继承我的门派。”
孟乐山问:“今后是想去哪里?”
林唯衍说:“长安。”
“巧了,我有一位朋友,近日也去了长安。”孟乐山说,“她是孤身前去的,行事有些莽撞。京城形势复杂,我怕她有危险。既然你去了长安,可否多照应照应她?”
林唯衍迟疑片刻道:“我是去做事的。我要去找人。”
“想必是个不好找的人?”孟乐山说,“她是个很聪明很聪明的人,又喜欢多管闲事。你要是有事去找她帮忙,她应该会出手相助。”
林唯衍:“是吗?”
孟乐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继续笑道:“是的。她叫宋问。我想,你与她或许合得来。”
林唯衍:“试试。”
小巷口。林唯衍抽出长棍,从墙头跳下。
“你好。我叫林唯衍。”林唯衍道,“一百两,多少人我都救下你。还有你的朋友。”
他终于靠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