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当日,细雨纷落,将地面打得湿滑,又没到积水的程度。
马车在雨中走得不快,赶在天大亮前,祁襄就已经出城了。他们并不是最早的,有些祭奠地比较远的,天不亮就走了,他们夹在众多出城的马车中,一点也不显眼。
在大川,寺院和庵里都给提供临时的供奉牌位,给那些不方便在家中供奉的或者入土地太远不便时常前去的人祭拜,只象征性地收些银子,并不为难。
祁襄把牌位供奉在家中也可以,只是在西陲时,并没有机会日日供奉,也没有将母亲和梁福埋在那边,总觉得祈福不够,所以才送到这种能日日诵经的佛门清静之地,又花了银子请人专门诵经七七四十九日,以弥补一二。
因男女有别,牌位也要分地供奉,倒不费事,只是祁襄要祭奠需要两边跑而已。
庵中祭完母亲,祁襄添了香油钱,没留斋饭,就去了恩华寺。
恩华寺是京中香火比较旺的寺庙,跟相对冷清的庵中一比,那就是人来人往了。在这边,无论什么身份都可以供牌位,也没有档次高低之分,享受一样的大殿与供奉。
跪在蒲团上,祁襄往火盆中投着纸钱和元宝,面前的小桌上摆了供品,都是梁福生前爱吃的。梁福七岁就跟在祁襄身边了,当时祁襄的日子过得也不怎么样,对这个小书童虽算不上苛待,却也很难拿出特别好的吃食与他分享。
后来潘管家上任,他们的日子才好了些,梁福也长了些个子,就是好景不长,又跟着他折腾到了西陲,最后惨死在那里。
祁襄一言不发,枯枝般消瘦的手指微微抖着,这里人多,他不能说什么,但他心里明白,即使杀害梁福的人都死了,也依旧弥补不了他心中的愧疚和难过。他只是没疯,若疯了,想要株连也不是没可能。
祭奠的人一轮换过一轮,只有祁襄久久未动,这里并没有定时,也设有许多供桌,倒不必非等祁襄这一个。
潘管家陪祁襄跪着,心中也是惋惜和愧疚,梁福没有时候才十六,正是好年纪,还没看过这大好河山,就已经与他们天人永隔。
“公子别太难过,梁福泉下有知,也难安心的。”潘管家叹息道。
祁襄哑声道:“潘叔,你知道我有多恨吗我甚至觉得那些人死了也不够。”
“我懂。”潘管家抹了抹眼睛,“若能早遇上s先生,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祁襄抬头看向梁福的牌位,“终究……是我无能……”
跪了半个时辰,祁襄起身时已经有些打晃,腿也麻了,眼前一阵发黑。
潘管家先扶祁襄去小亭中休息,再去将烧过的纸和供品端出来送到寺里指定的地方去。
祁襄靠着亭柱,脸色煞白。他天生白,在西陲劳作时也没晒黑,在身体不好后脸色就更白了,只是与健康的白完全不是一回事。
“闻景”
祁襄寻声看去,只见白君瑜一身黑衣走进亭子。
祁襄也没力气坐直应承,只点了点头,说:“抱歉,我有些不舒服,就不与你见礼了。”
大概心中的难过大过白君瑜与何小姐的事,祁襄生不出其他心思,也无暇伤感。
“你来做祭奠”白君瑜坐到祁襄身边。
祁襄再次点头,过近的距离让祁襄能清晰地嗅到白君瑜身上薰香的味道。
“祭奠谁”
祁襄垂眸道:“梁福……”
白君瑜并没显出惊讶,这次方姨娘和梁福都没回来,他们也有了猜测,是怕惹祁襄伤心,才没多问。
“方姨娘也没了吗”白君瑜问。
“嗯,我先祭奠了娘亲才过来的。”
“他们……怎么了”这样问像是在挖祁襄的伤口,可话已经说到这儿了,该问的还是要问。
祁襄语气很淡,似乎经历这些事的不是他,如此伤怀的也不是他,“我娘是病死的,梁福……受伤死了……”
祁襄嘴唇几不可见地轻颤,随即低头不去看白君瑜,眼中的湿热也快压不住了――
梁福是怎么死的梁福是为了护他,活活被那些人打死的!
当年他风华清靡,在边关这种长年见不到年轻女人的地方,就成了官差们觊觎的对象。女人有怀孕的风险,年纪大的又让他们提不起兴趣,他去到那里,可以算是最好的亵玩之物。
那夜,他被三五的官差拖进小屋,欲行龌龊之事。梁福冲进来护他,惹怒了醉酒的几人,活活被打死了。
祁襄还记得梁福在他怀里咽气时的样子,七窍流死,浑身青紫,疼的发颤,又发不出声音……这是他这辈子挥之这去的梦魇。
声音惊动了官差长,又出了人命,就算是流放之人,也非死刑之人,出了事他们还是要担责任。但因为天高皇帝远,只仅是罚了一个月的俸禄了事,根本算不得处罚。
梁福火化那日,祁襄跪在熊熊大火前,用匕首划伤了自己的脸――在这里,这张脸只会招祸,留也无用。
“节哀。”白君瑜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