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上巡城御史的官阶比阿灵阿的巡盐御史要高, 可阿灵阿顶着的爵位是超品, 所以他想对巡城御史有所吩咐并无不可。
巡城御史也知道车里这位爷又是万岁爷姻亲又是万岁爷宠臣,他回头跑御前张嘴随便说点, 自己这个小官连反驳的地方都没有。
鉴于得罪不起, 故而巡城御史恭敬问“您说您说。”
“一早上闹那么大事,怎么着得有个交代吧这样吧,我今儿这城也不出了, 陪你把人押回去好好审审。”
巡城御史分东南西北中,各有自己的衙署和兵丁, 东城的叫巡视东城察院,本来么京城治安出了什么事儿都要往那儿押,巡城御史也是打算这么做的。
他当即叫自己的兵丁把挡道的疯婆子给绑了, 可帅颜保家人哪里肯依, 他们连忙禀明身份挡着不让兵丁抓人。
一听说是帅颜保家的, 巡城御史的脑袋轰得炸了下,他连忙跑回阿灵阿的马车前支支吾吾地说“钮御史,那是江苏巡抚的家人”
“江苏巡抚江苏巡抚谁啊”
巡城御史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 满朝文武都知道江苏巡抚帅颜保前几个月在御前参了阿灵阿一本, 弄得万岁爷还下旨特地申饬了一下。这事早就传遍了京城的各衙门,就连他这个小小的巡城御史都和同僚们八卦过几句。
再说了,这阿灵阿打江南回来还不到一个月, 他能连江苏巡抚是谁都不知道了这分明就是明知故问刁难人
阿灵阿抬高嗓子吼了一句, “到底谁啊”
巡城御史是硬着头皮回答“哎哟, 钮御史, 瞧你这贵人多忘事的,江苏巡抚不是正黄旗的帅颜保大人哪。”
阿灵阿坐在车里巡城御史看不见表情,只听见他极响得“啐”了一口,然后叱道 “呸,这不是刚刚罚俸的人呢,又闹事,还搅和得满城不宁,拉回去,好好的审”
巡城御史叫苦不迭,正在犹豫不决,阿灵阿掀开帘子朝他冷笑,一边嘱咐自己的车夫“来人,掉头,我要进宫去。”
“别别别。”巡城御史知道,让阿灵阿这一调头他肯定就上紫禁城乾清宫告状去了,那到时候帅颜保怎么样不好说,反正他这个巡城御史肯定当到头了。
巡城御史立即让兵丁绑了那群人去衙署,又煞有其事地在阿灵阿的注目下将人全都关进了牢房。
其中那个穿戴最华丽的妇人还赏了个单人间,阿灵阿站在牢门外抬抬下巴问“去问问,这谁啊”
帅颜保福晋已经被吓得三魂六魄去了一半,对自己身在何处面对何人浑然不觉,只是披头散发喋喋不休地嚷着“别过来,别过来,我没杀你”
阿灵阿一听,心里明明偷笑,可脸上却是一本正经、严肃认真。
他指着大喊大嚷的帅颜保福晋,同那一张脸已经白得跟窗户纸的巡城御史说“不对,这还有人命官司呢。老哥哥,同为御史做弟弟的提点你一句,这京城的巡城御史们虽然对着的都是王公贵戚,可到底还是要为万岁爷尽忠的。万岁爷最见不得官官相护,尤其是还互到天子脚下了,您说是不是啊”
巡城御史一个激灵,连连点头,“是是,钮御史久在御前,说的极是。”
阿灵阿搭着他的肩膀说“老哥哥,您哪也不用做那些画蛇添足,火上浇油的事,你只管把这闹事的人按律收押了,都按衙门的规矩问问清楚,到底谁死了,又是谁杀的,然后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呗。您是御史,仗义执言是您的职责,皇上不但不会怪您,反倒是会觉得你恪尽职守。”
巡城御史也不是个傻子,阿灵阿话说到这里可算是品出味来了,阿灵阿这是要卯上帅颜保了。
唉,巡城御史看看牢里那个满口胡言的贵妇叹了口气,想这帅大人名门出身官也做得挺大怎么屁股就那么不干净呢。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他躲是躲不过了,只想着自己是个一道手没权判刑,等问出是何事后该送顺天府送顺天府,该送刑部送刑部,早早脱手才是。
于是这位巡城御史便让师爷上去问话,可惜那妇人见人又踢又抓,根本问不出来。只能去问家仆,家仆一交代是帅颜保的福晋,巡城御史的心又凉了一截。
等他回到阿灵阿身边的时候,阿灵阿拍了拍他肩膀说“听听,这可有人命官司,你慢慢查慢慢问,我还有事儿得进宫一趟,哈”
说完,阿灵阿就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巡视东城察院。
文叔走上来说“七爷,福晋已经回府了,她让我给您一张字条。”
阿灵阿打开一看,上面写着恶人先告状。
到底是我媳妇,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阿灵阿会心地笑了起来,立即要去进宫面圣。
这才到乾清宫门口,就看到揆叙跟着一群老翰林候在乾清宫门外。
揆叙看见他就嚷“阿灵阿”
阿灵阿问“你怎么在这儿等着不是今日有御前的讲读吗”
翰林院除了改改文章,还有个大用处就是时不时给皇帝上上课或者和皇帝辩论一下经史子集。当然,这事如今还轮不上揆叙,他也就是王熙他们的跟班,替这群老太爷们捧书的。
揆叙把他拉到一边说话,他一耸肩道“还没进呢,刚到就瞧见帅颜保哭哭啼啼地进殿里,到现在还没出来。”
阿灵阿冷笑一声,想我这个恶人还没先告状呢,帅颜保这个犯人倒先来哭了。
于是他走上前,对着守在门口的太监说“去禀报,说我阿灵阿想求见皇上。”
太监答“大人稍等,里头还没出来呢。”
“你就进去禀报,说我刚刚陪巡城御史逮了帅颜保大人的福晋进大牢,特地来说明今日之情形。”
太监眉心一跳,怔怔地看着阿灵阿。
小七爷坏坏地一笑,催促他说“快去啊,帅大人不也着急吗没准他也是为了这事来的,你赶紧通报皇上,如此我才好进去解释啊。”
太监怎么都觉得阿灵阿话里有话且不怀好意,可是他就是个传话的,还能咋地于是老老实实进殿禀报。
果然,康熙立马宣了阿灵阿进殿。
一进殿,康熙先是趁其他人都没注意的时候恶狠狠地瞪了阿灵阿一眼,然后立马换上了关怀不已的神情和煦问“阿灵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阿灵阿跪下先给康熙请了安,然后大声将东直门大街上的事一一道来,最后还看着帅颜保说“帅大人腿脚倒快,您福晋前脚进去还没半个时辰呢,后脚您倒是先来乾清宫禀报了。”
帅颜保一口气噎住,然后颤抖着双唇说“自然是那巡城御史派了人来,我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儿的。”
“哦”阿灵阿对康熙道,“那是奴才没注意到了,奴才离开的时候还没瞧见人去报信呢。”
康熙皱着眉问帅颜保“你福晋怎么回事大街上到处丢人,又喊又打的,到底是病了还是真做了什么亏心事魔疯了”
帅颜保抹着眼泪说“回皇上,奴才福晋这是积年的老病了。万岁爷,奴才子嗣艰难,人到中年也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近日独子旧疾复发缠绵病榻,奴才福晋一直为孩子的病忧心,近日是吃不好睡不好夜夜伤心落泪,福晋是太过操心才犯病的,求万岁爷体谅啊”
说到伤心处,帅颜保一个大老爷们呜呜地趴在地上哭了起来。
阿灵阿瞧着他那副惺惺作态的样子就觉得恶心。
他嘀咕了一句“是啊,帅大人为了生个儿子,这才砸锅卖铁接二连三的纳了四房小妾,还都是十三四岁的年轻瘦马。不过也没能给您再添个丁,看来是老牛耕田,要么牛不得劲要么田不给力。”
他说的很小声,但恰好又能让人听个不离十。站在角落里伺候的顾问行虽然低着头,但肩膀忍不住微微抖动,显见的是听见了阿灵阿的话,也听懂了。
康熙撇过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顾太监也不知是不是脑袋上长了眼睛,一下子就又恢复了老僧入定的模样。
江南纳妾,还是纳的风尘女子,这事说去对官声有污,帅颜保是自知理亏。
他也不敢接阿灵阿的话,索性伏在那儿拍着地嚎啕大哭,阿灵阿瞥了一眼,得 ,眼泪鼻涕都擦到了殿内贵重的地毯上。
阿灵阿刚刚舍了每年十万两的进项,看到帅颜保糟蹋贵重的地毯瞬间这心口就一阵阵抽痛,明显地大叹气。
康熙注意到了问“阿灵阿,你又叹什么气呢”
“我是为帅大人可怜,唉,福晋操心太过如今在大牢里胡言乱语,嘴里嚷嚷着什么不是我杀的,别来找我。万岁爷,您听听,连杀人这样的话都说得出口,都疯成这样了,哎,怕是以后帅大人都要受苦喽。”
帅颜保本来还伏在地上哭得动情动心,听到这话突然浑身如被钉住了一番。
康熙坐在书桌后,手里转着一串碧玺佛珠,玩味地瞧着阿灵阿,也不问话也不叫起。
一时殿内的气氛凝结,帅颜保不敢抬头,阿灵阿含着笑意,只有康熙的碧玺珠子打在圈椅上的闷响。
就这么僵持了不知多久,康熙才吩咐“来人,去让东城巡城御史来。”
这位倒霉的巡城御史刚准备把人送九门提督衙门去,就收到了皇帝的口谕,他在京城春日里跑得满头大汗,一进殿就先跪下连呼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