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岚劝慰的声音还在耳边:“但你也不必放在心上,父亲只是一时恼怒,不会真的气你怒你,否则也不会宁愿顶着抗旨的罪名,也要派我护送你回京。他这是心疼你染了风寒,怕底下的人照看不周,他是真的生怕你有半点差池啊。”
长歌轻轻点了点头。
父兄有多疼爱她,她心中怎会不知他们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儿,铁骨铮铮的英雄,就是因为这样,前世,在他们沦为皇权阴谋的祭品以后,她才会发了狠地将时家的国祚也一并扯下来,宁愿负尽天下人,也要改朝换代,叫懿和帝永生永世死不安宁!
可最终,她谁都没负,却独独负了那一人……
长歌落下最后一行泪,深吸一口气,收住眼泪,看向慕云岚:“二哥,一月前,边关告急,北燕犯境,你知道为什么懿和帝会不顾群臣反对,命一个寂寂无闻的秦时月挂帅北上,却将咱们的父亲支来这里剿匪吗”
慕云岚看着前方,面色凝然:“因为皇上断定,以父亲镇守北燕二十年对敌人的熟悉,这仗若是由他来打,必定大胜而归。但是南方匪贼却是在朝廷全力对抗西夏、北燕两头虎狼时趁机壮大,多而分散,又各成规模,难以摸清,朝廷几次调兵遣将南下剿匪都惨败而归。而咱们的父亲,他一辈子都在北方和北燕打仗,全然不知南方地势复杂险要,匆匆南下,初次交手,必定会吃大亏……皇上这是想要借匪贼之手,消父亲兵权。”
长歌轻叹一声:“是啊,皇上不惜以大周整个北境防线为赌注,以全无对战北燕经验的秦时月取代父亲……可见父亲功高震主,已是触及到了他的底线,他已经容不下父亲再立军功了。”
“皇上派父亲南下,一则是为借匪贼之手灭父亲威风;二则,还在敲山震虎,让父亲自行领会他的意图。若是父亲接了他这一招,铩羽而归,平了皇上忌惮之心,皇上还能再容他;若是父亲大胜而归,那便是公然与皇上作对。父亲一介臣子,如何能与天子作对”
上辈子,若不是父亲南下剿匪犹如神助,所到之处攻无不克,势如破竹,在短短三个月内荡平南方十三个山贼寨子,一举扫除南方一十三郡心腹大患,被百姓奉若神明,无数文人书生作诗作赋高歌战神,也不会让懿和帝下了必杀之心,之后不惜无耻卖国也要联合外敌绞杀慕家满门。
而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她就已经预感到剿匪最终会成为父亲的最后一道催命符,频频去信阻止,父亲都置若罔闻,她无奈至极,这才匆匆南下劝阻。
但最终,她无功而返,也只能黯然离开。
此时,便正是在她回京的途中。
慕云岚叹道:“父亲伴驾二十多载,皇上的弦外之音,他又岂会不懂只是父亲他身为一个将军,自该有一个将军的担当和坚守。你没有上过战场,还不懂得父亲肩头的家国担子……”
“我懂的,”长歌抬眸,定定看着慕云岚,“二哥,我懂的。父亲和我说的话,我都记在心上,永远都不会忘记。”
上辈子,她直到死,都没有忘记,当年南下劝阻父亲时,父亲在军帐中对她说的一番话。
“哦他说什么了”慕云岚问。
长歌闭了闭眼,轻声重复当年慕瑜对她说的话――
“我家尚且有女儿挂念父亲安危,不惜奔波千里来劝,哪一家的女儿不是我盼你一生安乐无忧,天下父亲又有哪个不同但南下一路所见,匪盗之患绝非地方官员轻描淡写的疥藓之患,实则已深入骨髓。盗匪大奸大恶,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多少无辜百姓死于刀下,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我是你的父亲,但我同时也是一个将军。守护你是我的使命,守卫山河,守卫百姓,亦是我的使命。若今日为了自我保全,而将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周子民推到盗贼乱刀之下,他日还有何面目再苟活于世”
慕云岚心下动容:“既然父亲的苦衷你都懂得,那便不要再郁结于心了。这几日,父亲日日飞鸽传书问你病情,你如此折腾你自己,要让他情何以堪”
长歌破涕为笑:“二哥果真以为我会做出那等小女儿姿态,用自伤来令自己的亲人心疼吗我是真的没想到,我会重病昏迷。”
毕竟上辈子,她确实没有昏迷。
而这辈子却有了这插曲,应该是上天垂怜她慕家满门,才让她在这紧要关头回来了。
前世的这个时候,她记得,父亲已经平了……
“此次剿匪,父亲已经平了五个郡了吧” 她试探地问慕云岚,想再确认一次。
慕云岚颔首:“嗯,南方这些匪贼里,主要有十三个山寨最为棘手,过去几年间陆续折损将士六万余人。父亲打算,只将这十三个寨子荡平便回朝。”
只……
长歌静静垂下眸去,父亲一辈子忠直,他又哪里知道,这十三个寨子全部荡平之日,也就是慕家万劫不复之时了。
如今十三郡已经平了五郡,还有八郡,以父兄这势如破竹的速度,留给她的时间,不会超过两月。
两个月,她只剩两个月的时间扭转命运。
此后一路,长歌便不再说话,只闭上眼睛,艰难地理着朝中局势。
不久,一行人走到一处险峻,慕云岚抱着长歌施展轻功,轻松跃过,翩若惊鸿。可惜跟在后面的人就惨了,有武功的卫兵稍微好点儿,全无武功的譬如夭夭这种娇滴滴的侍女可以说是连滚带爬,最后千难万险地过来了,也跟在泥地里打了个滚儿没什么区别。
夭夭爱干净,不能接受自己现在的样子,险些当场大哭出来。
慕云岚抱着长歌云淡风轻地看笑话,收到长歌不认同的眼神,才勉强笑骂了一声:“归来郡这个破地方!”
长歌看了看周遭荒凉景象,感慨道:“若是朝廷愿意扶持一把,归来郡的繁荣富庶应当不下于江南。”
慕云岚略带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你知道这个地方”
长歌一言带过:“来的时候,略有耳闻。”
事实上,归来郡这个地方,对长歌而言,实在是记忆深刻,想忘记都难。
说起来,她上辈子的妖妃之名正是深深根植在了归来郡这片土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