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想了想,又怕归来郡守那连续几天的奏折火候不够,这便对慕云岚道:“二哥,再多安排些书生吧,让他们替昱王作诗作赋,将他心系百姓、心系社稷的仁厚圣明之举传扬出去。毕竟他是金主,拿了这么多的金子出来,流芳百世也是他应得的。”
慕云岚眼神通透,笑睨着长歌:“你果真有心要让昱王流芳百世”
长歌低头整了整自己的衣裙:“我是果真有心要让他名扬一时,至于他能不能流芳百世,那就要看皇上的意思了。”
慕云岚斜挑了眉头,兄妹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
再没有人比长歌更懂得文人的力量了,想想她前世的妖妃之名最初是怎么吹出来的,再想想上辈子,父亲最后那一道催命符……文人看似手无缚鸡之力,可是他们的力量,她领教得再深刻不过。
那时,昱王见慕家父子骁勇善战,一路南下,剿匪战无不胜,所过之处百姓无不感念,便趁机大做文章,买通大批文人书生,大力吹捧,恨不得将慕瑜神化,好让百姓将他供奉起来,日日夜夜顶礼膜拜。
一国之君怎可能能会容忍自己的子民盲目崇拜自己以外的凡人
那定是要除之而后快的!
昱王,也该你好好尝一尝这滋味了。
……
如此一路缓行,又是过了半月,长歌兄妹才到得京郊驿站。
离京愈近,天气愈冷,这日一大早还纷纷扬扬下起了雪,让长歌忍不住想起她死去那一日,也是这样大的雪,自黎明开始降下,下了整整一天。
凭栏最伤人,长歌自己也不知自己想念的是那一场雪,还是那个人。
――那个以江山赠她的男人。
慕云岚走到她身后,她头也没回,幽幽问了一句:“二哥,你说,西夏如今是不是还要更冷一些”
想想又觉得这个问题没有意义,时陌那个人一向不怕冷。她倒是怕冷得不行,一年四季,除了盛夏那两三个月,平常吹个风下个雨她都觉得冷。
晚上,她总是要窝在他怀里才好睡。她有时也觉得很神奇,男人和女人的身体怎么可以差别那么大她那么软,他那么硬;她那么怕冷,他从不在意天气。哪一日若想讨好她了,还会殷勤地替她暖床。
九五之尊,一朝天子,却要替个妃子暖被,难怪被人骂昏君。
慕云岚目光掠过长歌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有意无意说了一句:“天下男子,好看的多的是。”
长歌笑了,回头调皮地反问一句:“哪一个有他好看”
慕云岚意味深长道:“红颜薄命,可不仅适用于女子,男子同样用得。自古皇子若是失了圣心,便是走到了绝路。时陌他,已经在绝境很多年了。他去西夏为质三年,惹得西夏两个最受宠的公主为了争他手足相残,一个香消玉殒,一个被毁去容貌,到头来却谁也没能得到他,西夏王容不下他了。长歌,你救不了他,谁都救不了他。不要再对幼时那点情谊念念不忘,那样于你无益。”
长歌没说什么,转头看向窗外,问:“昱王那边怎么样了”
“蔡兴这段日子揽尽了父亲所有军功,风头一时无两;书生们一旦有了起头,后面便容易跟风,如今都争先恐后地做着文章呢,都说昱王仁厚圣明,心怀社稷。”
长歌缓缓念着“仁厚圣明,心怀社稷”八个字,似笑非笑:“仁厚圣明心怀社稷可是天子的御用颂词,就看昱王有没有那个福分,担得起担不起这八个字了。”
慕云岚哂笑一声:“只要我慕家可以高枕无忧,他就是要龙袍,我也给他送去。”
“高枕无忧……”长歌念着这四字,轻叹,“身在朝堂这激流险滩之中,连得皇上半生圣宠的东宫都已血流成河,惨淡收场,我家又怎么可能真的高枕无忧呢对了,二哥,太子逼宫隐情,可有消息”
慕云岚面色微凝,摇头:“查不到,消息被封锁得很严。宫中但凡知道点内情的,已经全部被灭口,就连禁军统领凌非也生死不明,只知如今禁军统领一职暂由裴宗元接任。”
长歌看着慕云岚,目露迟疑。
慕云岚知她有话要说,笑道:“你我兄妹,没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长歌轻声道:“待爹爹剿匪归来,我们一家告老还乡,可好”
慕云岚静静看着她,没吱声。
长歌看着他的眼睛,恳切道:“我知道两位兄长年少英雄,一腔热血,胸怀凌云之志,但如今朝中诡谲阴暗,皇子们各有手段,夺嫡之下,血雨腥风。爹爹一生忠直,从不结党,谁也不靠,只忠皇上,可是皇上却头一个想除掉他,对他猜忌甚深,如今风雨飘摇,虽说眼下剿匪这个困局我们是险险地拆解了,但后面等着我们的绝不会是什么太平日子,往后的路只会比现在更难、更险,稍有不慎,万劫不复……我只想,一家团圆,父兄平安。”
上辈子……她怎么都没办法忘记上辈子,父兄死在皇权阴谋之下,尸骨无存,慕家满门被灭,血流成河……
“趁着现在还来得及,我们一家退出朝堂吧。”长歌紧紧抓住慕云岚的手,哀声求道。
再晚,就算想退也退不了了……
前世,剿匪大捷以后,父亲其实早已预感到大厦将倾,曾多次向懿和帝请求告老还乡,可是那个时候,懿和帝已经容不下他活着了。懿和帝拒绝了,然后,一举将慕家满门屠尽!
这辈子,趁着现在风头全被蔡兴和昱王揽了过去,小心谋划,尚可保全一家。
慕云岚深深看着她的眼睛,良久,忽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说了一句:“你南下以前,有一晚,我和父兄把酒畅饮,父亲微醺时,说起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