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犹有未干的眼泪,在风中兀自消散。
长歌久久僵立,一直没有回头。若不是轻风一阵阵将他身上独有的若有似无的药香送入她的呼吸,她几乎都要以为自己是因为太过思念他而生了幻觉。
不是幻觉,他真的来了。
身后传来再熟悉不过的脚步声,长歌袖中的手不可抑制地轻轻发着颤。
他走路一向是这个样子,从容内敛,不疾不徐。从前无数次她凭栏而立,心里想着那些逝去的亲人,那些无辜的鲜血,一颗心被仇恨折磨得无处安放的时候,他总是这样不经意地走到她身后,自身后抱住她、亲吻她……给她带来片刻的安宁。
她想,她原来可能真是要成为一代妖妃,祸国殃民,掀起血雨腥风的。只是因为她遇见的人、嫁的人是他……她终究不想太辜负他,不想让他替她背负上无辜的鲜血和罪孽,这才没有伤及无辜。
虽然没有伤及无辜,却将他负得那样深,那样深……
不,这一生,不能再旧事重演了。趁着这一次,一切还没开始,终止这一场孽缘!
脚步声越来越近,电光火石之间,长歌果断地抬起手,拂过面颊,用力一撕,带起脸上的面皮迅速收手拢回衣袖。
——前世,到这个时间为止,时陌都只见过她易容后的模样,从来没有见过她的真容。只要撕下假面,他就不会认得她了。
就是……下手有点重。
紧紧贴合在面上的面皮忽然间被这么粗暴地撕了下来,脸颊霎时叫嚣着辣的疼痛。长歌疼得下意识皱了下小脸,然而凭着她老天爷赏饭吃的演技,瞬间就换上了浑然天成的茫然样子。
她泰然自若地转过身去,看向正往自己一步步走来的男子,惊世容颜,一身白衣,纤尘不染,犹如谪仙。
她克制住心口处剧烈的跳动,茫然的眼睛里再缓缓浮现出三分的吃惊和陌生,不多不少,恰到好处。
她微微偏着头,问他:“这位公子,你是在叫我吗?”
这位公子,你是在我叫我吗?
隔着山长水远,隔着生离死别,他一路快马而来,重逢的第一句话,就是她客气疏离一声——这位公子,你是在叫我吗?
时陌停下脚步,在离她三五步的距离外,静静看着她。
只见她容颜娇美,肤如凝脂,双眼灵动水润,脸颊上却残留着一道不正常的粉红色,那是因为她忽然用力扯下面皮而带出来的。没有伤到她,反而在她白腻的肌肤上添了几分俏皮可爱。
时陌就这么凝视着她,负于身后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如此过了好久,方才克制住了没将她一把扯入怀中亲昵,像从前一样在她耳边调笑戏谑她一句——以为撕下面皮我就不认识你了?
可是那娇娇软软的一声真的是入了他的心、入了他的骨,叫他无法招架,叫他心甘情愿想要纵容她所有的一切,给她全部她想要的。
她从来就是这样招他疼。
长歌脸上挂着茫然的样子,却在他面无表情的注视下险些将心脏生生给跳出来。
他的眸子漆黑,深不见底,纵然是夫妻恩爱同床十五年,她都不敢说能将他看透。此时他波澜不惊地望着自己,不说话、不动声色,让她心里越来越没底。
不会是认出来了吧?
她强自镇定心神,收回被他诱惑得五迷三道的一颗心,细细回想。上辈子到这个时间为止,她一直都以假面示人,他确实是不知道她真正长什么模样啊。虽然小时候两人也见过,他应该还有点印象,但小孩子的样子没长开,还不许她长毁了吗?
对,上辈子的他至今为止确实是没有见过她真正的模样。
除非……长歌心神一凛,猛地想到一个可能。
——除非他和她一样,是重头活过的!只有这样,他才可能知道她真正长什么模样!
对,不排除这个可能!从前世的第二大反派太子忽然被早早扳倒,到他手眼通天让长河郡一役整整提前了一个月,又在幕后摆弄风云一手操纵战事……虽然凭他手段,即使不重生也能做到这一步,但这却并不能排除他早就知道一切的可能。
想着,长歌心中便生了试探。
拿捏着脸上的表情,长歌七分茫然三分惊讶地望着他,天真地眨了眨眼睛,启唇问:“公子,我们认识吗?”
时陌,你到底是不是和我一样,也是重生回来的呢?
她等着他的回答。
不料,时陌闻言却是将目光淡淡从她身上收回,这就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长歌:“……”
喂,你好歹说句话再走啊!
你这样会让我心里七上八下没底的好不好!
她咬了咬唇,不甘心地跟了一步,想追问一句,刚张开嘴巴又连忙闭上。
不对,她现在不认识他,对一个不认识、认错人的陌生男子追问不符合逻辑。
时陌听到她追出又收回的脚步声,唇角勾起一抹连他自己也未察觉到的愉悦笑容,他脚步不停,以平静无波的声音主动回答她想问而没有问出口的问题。
“是我认错人了,我想找的那个人是个丑姑娘,不若你这般好看。”
话落,白色衣角便消失在了回廊。
留下长歌被他气得原地跺脚。
丑姑娘……
她在他心里原来就只是个丑姑娘?
说好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呢?
忽然觉得自己刚才想他想得直哭简直是个笑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