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江的这个初春,天气很不寻常。
和着骇人雷声,瓢泼大雨一场接一场地下,倾倒城市,扰乱心神。枝头新生的花苞还没来得及绽放就被雨水击落到地上,碾成泥,化作土,最后不明不白地消逝无踪。
是夜,雨终于小了些。庄恪病床前的陆晚正捧着本《纯粹理性批判》诵读,念到“我们其实根本不可能认识到事物的真性,我们只能认识事物的表象”这句时,她心里没来由地一抽,恰好此时有人敲响病房门,声音轻且急促。
轻手轻脚走到门口,陆晚朝着满眼通红的阮佩比了个噤声手势,再退回几步,看了眼床上的庄恪――今天,这人入睡得格外顺利,呼吸清浅,面容平静。
反复确认庄恪睡熟了,她放下心,避开走廊上那几个长舌妇的视线,赶紧让人进到屋里来。
“怎么回事,那个相亲男欺负你了”陆晚扯了张纸巾帮人擦泪。阮佩下午请了假,专门腾出时间和亲戚介绍的相亲对象吃饭。走之前除了有些忐忑,又拉着陆晚帮自己化了个妆外,没什么不对劲。再见却变成了这样。
她自然没往别处想。
等闻到阮佩身上的淡淡酒味,陆晚更加笃定自己的想法:“那人到底把你怎么了!”
“不是,不是他。他很好的。”阮佩似乎很紧张,手抖得像筛糠似的,嘴唇张合半天也说不出个完整句子。良久,她挤出几个字:“晚晚,你得帮帮我。”
“直说。”
“你抽点血给我,一管就可以。”阮佩神思恍惚地拽着陆晚的手,又翻过掌,紧而缓慢地握住。
陆晚表情一滞,疑惑:“你要我的血做什么”说罢她再次回头看向里屋,没听到庄恪醒来的动静,这才压低声音继续问:“阮阮,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闭了闭眼,阮佩踟蹰再踟蹰,还是选择了不说。她只是问:“你信我吗”
陆晚毫不犹豫地点头。
也许是从朋友的无条件信任中得到了鼓励,阮佩的情绪渐渐平静了下来。
“既然信我,你就别问了好不好我不说,是因为心里清楚你知道以后肯定不会帮忙。但你应该也清楚,我不会害你的。”她直视着陆晚,蒙了层水雾的眼珠子微微颤动,“晚晚,这件事我非做不可,我有自己的苦衷。周围除了你,没人能帮我。”
平时柔弱纤敏的女孩,这番话说出来却如磐石一般,死死压在陆晚的心上。
她反驳不了其中任何一个字。
“你――”
放弃逼问,纠结不定的陆晚避开阮佩的眼神,垂头盯住地面上的菱形花砖。她放空,机械地数着花砖纹路,好像那里藏着所有的答案。
一秒,两秒,三秒……阮佩捏着陆晚的手里开始沁出汗来。随着时间流逝,汗水蒸发,湿湿冷冷的触感将两个无措的年轻女孩连接着,气氛是诡异的安静。
久无回应,阮佩主动松了手。转身,她一步步往门口走着,肩膀塌下,眼神里没有陆晚不敢去面对的失望落寞,只有一丝淡淡的茫然。
陆晚知道,向来温柔懂事的阮佩没有责怪任何人,她只是自己一个人在难过。
但越是这样,她就越心痛。
从小到大,陆晚都不是那种脾气好、情商高,随便就能讨人喜欢的女孩儿。她倔强直接不善妥协,也不稀罕见人就分享秘密,所以朋友很少。
留在身边的,始终就阮佩一个。
不管是陆阳一走了之、在陆晚心里留了满地烂账的这几年,还是少女时期困于无望暗恋中不能成眠的长夜,都是阮佩把小时拆成分,分拆成秒,掰开了揉碎了,一点点陪着她熬过来的。
陆晚好面子,关于陆阳的隐晦心思从不直说。它们被装扮成无理取闹、敏感暴躁和喜怒悬殊……这些不算可爱的小情绪,只有阮佩听,只有阮佩忍,只有阮佩懂。
除了雨水拍打玻璃的吧嗒声,庄恪病房里落针可闻。
陆晚忽地开口:“我不帮你……”
阮佩背对着她,肩膀向上耸起,再降低,似乎在抽噎着。直到那个外人眼中不甚可爱的女孩继续说:
“那谁帮你”
雷雨天的深夜,路难行,事多发,医院急诊大厅里入目皆是疾行着的医护与病患,热闹喧嚣得如同白昼。
阮佩是当班护士。
急匆匆从vip病房回来,她主动接过同事的活儿,给一个被警察送来的中年出租车司机抽血。过程中,阮佩一直避免与对方眼神交流,动作没了平时的流畅,甚至有些僵硬。
操作完毕,趁一旁的警察在封装物证,她偷偷将这根样本试管揣到口袋里,借着拿登记本的由头小跑着去了趟分诊台。蹲下身假装翻找东西,阮佩把准备好的陆晚的血样李代桃僵地带了回来……
大厅角落,一双锐利的眼睛正穿透人来人往的虚影,注视着阮佩这一套不寻常的动作。将口罩往上拉了拉,他指尖轻点,给某个号码发去条信息:
【她应该是在调换酒驾血样。】
夜色渐浓。
同一时刻,陆晚正困坐于庄恪病房外间的沙发中,十个指头绞合成不自然的姿态,胸腔内心脏横冲直撞。
迟钝如她,也是有直觉存在的。而直觉所带来的信号显然并不算好。
“小陆护士”
庄恪的轻唤打破了满室宁静,他嗓音中带着初醒时的倦怠沙哑,低沉而和缓,落在陆晚耳边却是惊雷一般的效果。
她一个激灵站起身来,脚步凌乱地往里间去。半道上,陆晚绊倒床尾的座椅,膝盖锥心地痛。慌慌张张扶起椅子,她顾不上疼,问:“什、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