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琅浓黑的长睫闪了闪,他听见自己轻声应了一句,“好。”
但他想说的其实并不是这个。他想告诉她,自己从来没有因为那些“童养夫”的谣言生气,恰恰相反他听到那些话,十分欢喜。
他对她疏远,只是因为两人年纪都大了,男女有别,不能再如以前那般。否则,纵使人们不会对身为男子的自己多加指摘,但是身为女子,她总免不了名声上有些挂碍。他不愿她因为自己生出丝毫污点来
可如今说这些似乎又没有什么意义了,周琅阖了阖眼,将梁玥拉着他前襟的手拿开,扶着人站稳,又重复了一遍“好”。
尔后,又看着梁玥、极认真地道“我不生气。”
我从不会生你的气
梁父回头就看见两孩子对视这一幕,他眼眶一红,忍不住埋怨起自己来若不是他这个当爹的没本事,这两个孩子怎么会变成今日这般处境
他不由想起自己方才带着周琅、面见赵兴时的场景
本朝自开国以来,商贾的地位一降再降,虽是如今乱世,种种限商的律令早已名存实亡,但商贾之家依旧不得重视。纵使巨富如梁家,也不例外。
无论梁父亦或是周琅,都习惯遭人冷待了,可赵兴却是亲自接洽两人,没有丝毫怠慢之处,言谈之中,更是满满的对梁玥赞赏和欢喜。
但无论是梁父还是周琅,对此都丝毫高兴不起来。
梁玥自幼便生得好看,那会儿梁父初为人父、喜得千金,恨不得抱着这孩子在认识不认识的人跟前炫耀个够姑娘又如何谁家的孩子能有他家的这般好看
可随着梁玥年纪渐长,相貌愈盛,梁父的欢喜便渐渐转为忧愁如此美貌,在乱世之中,倘若没有足够强的势力,便犹如孩童抱金过市,实在是是祸非福
是以,自从梁玥过了豆蔻之年,梁父几乎不怎么让她再出门去了。年华正好的女儿,却被他关在这一方天地之中,所见之人,来来去去也只有那几个奴仆亲属。
梁父愧疚之余,对这个女儿的要求可谓是有求必应,但梁玥又极少提出什么要求,唯有一点读书的爱好,梁父对此几乎是不计成本,“千金求书”之事也不是没做过。
可无论如何,梁父从未生出过一丝卖女求荣的想法来。
无奈造化弄人如今,赵兴这几乎明晃晃地逼亲的态度,梁父只得转移话题,表示愿以家资相助赵兴起兵。
毕竟钱没有了可以再赚,女儿没有了可就真的没有了。
毕竟是乱世中起家的人,再也没有比自己的发展更重要的了,赵兴也顺着梁父的话说了下去。
就在梁父和周琅松了口气之际,赵兴却又突然开口,“若是愚兄没听错的话,周公子可是与贤弟并不同姓”
梁父心里一跳,强笑道“确实如此改姓之事,事关重大,小弟本想着等琅儿年纪再大些,再问问他的意思。如今他尚未加冠,谈及此事,倒稍显早了些。”
赵兴也笑了,他上前几步,拍了拍周琅的手臂,好似十分欣赏。
“周公子气度斐然,比我那几个不孝子还懂事些,如何就不能谈了”他前半段话还带着些笑意,只是接着语气却突然冷淡了下来,“周公子可愿意改姓”
赵兴笑着还好,他一冷下脸来,那股尸山血海里厮杀出来的气势便显露出来,梁父额上当即就冒出了冷汗。
毕竟是在乱世里强争下一大块地盘的诸侯,怎么可能那般好糊弄呢
梁父正想硬着头皮开口,无论如何都将这个话题含糊过去才好,却听见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周琅开了口,“小侄愿意。”
赵兴最后大笑着亲自送了两人出来,可梁父脸上的笑容却勉强得很,周琅也面色僵硬。
待走出一段距离后,梁父忍不住叹道“琅儿,你糊涂啊。”
“梁叔”周琅语气有点低沉,“若是赵兴真的有意玥儿莫说是我不改姓,便是我已经娶了玥儿,也、也”后面的话,他却说不出口了。
梁父何尝不明白这一点呢,只是心中仍存着些许侥幸,如今被周琅说出来,他也不好再自欺欺人,只叹息着沉默了下来。
往好处想,最起码赵兴没有明明白白地提出来,想把玥儿收入后院事情还是有些环转的余地的。
虽是这般想着,梁父心中却一点也安稳不下来。
因家中有个这般相貌的女儿,他这些年走南闯北,对一些美貌女子的命运也格外留心一些。
但红颜薄命,这道理似乎是越看越真,他从未见过什么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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