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声悠长洪亮的汽笛嘶鸣, 一列绿皮火车缓缓驶进了宁市火车站。
站台上熙熙攘攘,扛着大包小裹的旅客们纷纷朝车门涌去,看那你推我搡, 扛着大包拼命往车上挤的架势,简直跟冲锋陷阵一样。
这是这个时代火车站的常态。
好在袁秘书神通广大,虽然只提前了一天, 也照样给石韵弄到了一张挨着赵卫萍他们的卧铺票。
卧铺车厢人少,买站票的乘客也不能过到这边来, 环境相对宽松了许多, 石韵肩上背着她的军绿书包,手里拎着个装了几件换洗衣服的灰色旅行袋, 轻轻松松就上了火车。
二十分钟后, 汽笛长鸣再次响起,火车哐当哐当地缓缓驶离宁市火车站。
石韵靠在车窗边,看着恢复清净的灰色站台在视野中渐渐消失, 对系统说, “你看, 我说的吧, 跟着赵卫萍他们一起走能省不少麻烦,否则咱们刚才上车时有得挤了。”
系统却还是有点发愁,心说确实是省了买票和挤车的麻烦, 但这趟同行的人也太多了点吧
看看对面下铺上并肩坐着的赵卫萍和冉振华。
再看看隔着一条窄窄的走道,正坐在窗口小桌边吹着风看站台上风景的周胜瑜。
这时石韵头顶的中铺上忽然又垂下来一条长腿, 随后一个高个子宽肩膀的青年从上面跳下来,正是赵卫国。
赵卫国放好东西下来后看了一圈,实在不想去挤到妹妹和冉振华旁边,只好臭着一张脸坐到石韵这边的下铺上。
正好石韵转过头来, 两人目光相碰,立刻互赠了一个十分嫌弃的眼神,再各自坐远一点。
系统简直没脾气。
怪不得赵首长会安排薛彩霞跟他那个本事不大,脾气不小的女儿一起走呢
原来这趟不止是冉振华带赵卫萍回首都外祖父母家里见长辈,还有赵卫国和周胜瑜同行。
赵卫国勇武高大,有把子力气;冉振华沉稳冷静,做事周到;周胜瑜看着也是个机灵的。
几个人轮流,怎么也能盯住薛彩霞了。
石韵则是气定神闲,完全没有把四个人一起盯着她当回事,就是看旁边杵着的赵卫国不顺眼,不客气道,“你去和周胜瑜换个位置。”
赵卫国脸一沉,粗声问道,“为什么”
石韵想说我看你杵在一边有点碍眼,又记起系统劝她说话不要太直接,免得把人都得罪光,就随便找个理由,“我有点话要和周胜瑜说。”
赵卫国印象里她以前根本就不认识周胜瑜,也就他从医院回家的那天早上,周胜瑜跟着冉振华来问情况,两人才见过一面,薛彩霞能有什么话和人家说
因此很是狐疑地看她。
对面的冉振华和赵卫萍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来。
赵卫萍听到石韵大言不惭地声称有话和周胜瑜说,立刻就是一撇嘴。
然后大概是记起了薛彩霞今非昔比,不再是从前那个任人欺负的软柿子,而已经是个随时可能翻脸掀桌的狠角色,把撇到一半的嘴角又收了回来,把脸转向另一侧,轻轻嘁了一声,以表示自己的不屑。
她这一声虽然小,但相对两个下铺间坐着的人也都能听见。
冉振华忙悄悄拉了她一下,让她注意点态度。
可惜赵卫萍的脾气被家里养得十分骄横,他不暗示还好,一暗示赵卫萍立刻不乐意了,反而要把刚忍下去的话再说出来,用极不屑的口吻道,“就她那水平,能和胜瑜哥说什么”
周胜瑜可是首都大学的毕业生,毕业后就留校任职,现在负责教导学校里的工农兵学员。
如今虽然到处停课,知识分子都成了臭老九,但人们内心深处对大学生照样要高看一眼。
薛彩霞中学毕业就下乡种地,能懂得什么
在赵卫萍看来,她跟周胜瑜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的人,竟然还大言不惭地要找人家说话,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冉振华尴尬,沉声道,“卫萍”
赵卫萍瞪起眼睛看他,愤愤道,“你到底是谁的对象怎么动不动就向着别人”
冉振华被她闹得微微脸红,低声说道,“我当然是你对象。”
然后又皱眉道,“不过你和彩霞到底是姐妹,哪有人会用这种恶劣的态度对妹妹的,你总这样耍小性子,我这个当姐夫的在她面前都要抬不起头来了。”
赵卫萍看他确实是有点不高兴的样子,这才不情不愿地嗯一声。
又想起父亲回军区前对她和赵卫国的嘱咐,让他们这一路上都要盯紧薛彩霞的一举一动,但是明面上一定要和睦。
他们家既然已经选择了出钱出力,息事宁人,那就一定要把薛彩霞敷衍好。
给她钱,带她去首都看看,完成她生父遗愿,让薛彩霞再找不到能闹事的借口,坚持到她回乡下去就没事了。
赵卫萍于是站起来,拿了小桌子下面的暖水瓶,过去一拉赵卫国,“哥,跟我去打热水。”
路过周胜瑜的时候还和他说一声,“胜瑜哥,彩霞要找你说话呢。”
周胜瑜正一门心思地看着火车开起来之后,车窗边外飞驰而过的景物,闻言不由一愣,抬头问道,“找我什么事”
赵卫萍已经揪着她哥往车厢前面走去,只留下一句,“我也不知道。”
周胜瑜不解地歪歪头,虽然有点搞不清状况,但还是起身去坐到了赵卫国刚才坐的位置上,笑眯眯问道,“彩霞妹妹,你找我有什么事”
石韵板着脸,看着挺严肃,眼神却灵活,撩起眼皮扫了他一眼,“你叫我什么”
周胜瑜马上改口,“彩霞同志,我是说彩霞同志。”
石韵不愿意被人占便宜叫妹妹,但对同志这种极正经的称呼也不怎么执着,便道,“你叫我彩霞就可以。”
周胜瑜自刚见面起就对薛彩霞这个人充满了兴趣,这时坐近了细看,就发现两天没见,她脸上的伤痕消下去不少,白皙的肤色和细致秀美的五官就显现出来。
她不但脸长得好,眼神中还带着一抹镇定自信,转头回眸间有种别样的动人之处,竟然是个比电影明星都不差的漂亮姑娘。
顿时有点明白赵卫萍为什么会对她私下去找冉振华的事那么介意了。
心里有点痒,忍不住想逗逗她,“也好,叫同志确实生疏了,我叫你彩霞,你跟卫萍一样,叫我胜瑜哥就行。”
石韵直接跳过他这个提议,问道,“你身上带文娱片了”
周胜瑜眨眨眼,下意识去摸了一下自己的裤子口袋,口袋里有一个四四方方烟盒大小的隆起,正是一盒文娱片。
“你怎么知道”
所谓文娱片,其实就是扑克牌。
运动刚开始的那两年,大家还能照常玩扑克娱乐,后来破四旧活动越搞声势越大,轰轰烈烈的,波及范围越来越广,就有人说扑克牌是西方势力,然后就给禁了。
再后来,大家发现这东西还不能禁,不但广大人民群众需要它,造反派和红卫兵闲暇时也需要它来进行革命娱乐。
于是就给扑克牌换了个名字叫做文娱片,再把jqk等内容直接改成数字11,12,13。
这样改头换面一番之后,扑克牌就成了文娱片,由破四旧变成了立四新,再度生产上市。
从宁市到首都,他们坐的这种绿皮火车要开二十几个小时,如果路况不佳,再晚点上几个小时也是常事。
周胜瑜于是就带上了一副文娱片,预备着路上实在无聊的时候,大家可以打打牌消磨时间。
他本来打算把这当成一个惊喜,等大家过了上车的新鲜劲,觉得无聊时再拿出来的,不想却被薛彩霞发现了。
于是干脆就把扑克牌直接掏出来,往两个下铺之间的长条小桌上一扔,“既然你都发现了,那咱们就来打扑克吧。”
冉振华也很配合地往前坐坐,凑到小桌旁,“行啊。”
周胜瑜一看就是个玩扑克的老手,很熟练地开始稀里哗啦的洗牌,一边洗一边问石韵,“锄大地,争上游,跑得快,敲三家,掼蛋,够级,捉黑叉,你玩哪种”
石韵本来想把周胜瑜的扑克借过来自己玩玩翻牌,或者二十四点打发时间,没想到这两人态度都挺好,她一提文娱片,两人就卷起袖子准备陪着她一起打扑克了。
系统分析,“看他们这样子,肯定提前也得了赵行勉的嘱咐,不然不能这么把你当回事。”
石韵同意,“没错。”
不过她也无所谓,自己玩,或是和别人一起玩都是玩,后者还更热闹些,于是便慢吞吞移到桌边,“随你们,我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