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微凉, 御花园的荷花凋谢, 只留下干瘪残破的枝干。
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嬷嬷模样的女人站在这莲花池前, 急的眼泪直往下冒, “小侯爷, 你快上来啊。这,这该如何是好啊。”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一个穿着富贵, 看着就养得很精细的小男孩卷着衣服露出白嫩的小腿,两只手都插进了淤泥里。
平安用干净的手肘擦了擦额头的汗,对已经要晕了的嬷嬷说:“嬷嬷, 你别担心了,我挖个藕就回去啦。”
十月是藕成熟的季节,瑶华垂涎莲花池的藕已久, 只是碍于身份不好直说。
平安作为娘亲的宝,怎么不知道他娘的手痒了想做藕。
自瑶华成为宫妃以来, 宫中人言可畏, 她就没有再下厨。
但瑶华做菜做出了兴趣,时不时就看着宫宴上的菜肴发呆,平安知道瑶华想吃藕也是因为瑶华看不得藕被人遗忘在池塘里, 在背地里嘀咕了两句。
平安年纪小,就算被云容找了将军习武力气也轻, 好不容易手摸到一截藕,可怎么也弄不上来。
藕的表皮光滑,又深深地陷在泥里, 阻力很大,平安翘起屁股嗯哼了半天都没搬到它分毫。
最后还一个不稳,一屁股蹲坐在泥里了。
“哎呀。来人呀,小侯爷掉泥里了”嬷嬷嗓门大,被平安故意支到别处的宫人太监都跑过来了。
人一多,平安就是再想着挖藕也不成了。他若是还要执迷不悟,这群人就敢齐齐跪下给他磕头。
平安最怕这个阵仗,由着一个太监像拔葱一样把自己拔出来。
嬷嬷看着全身上下只有几处干净的平安,忙抽出小帕子仔细地擦掉他脸上不小心溅起的泥渍。
“小侯爷,你若真是念着这莲花池的东西,让人下去挖就是了。您的身子多金贵啊,万一有了个三长两短,嬷嬷就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啊。”
平安听着她絮絮叨叨,心里说到底有些憋闷。他被娘亲带进京城来之前就是个乡下孩子,下河捉鱼,爬树偷蛋他样样都做过,怎么不成了。
平安郁闷归郁闷,也没说什么。娘亲跟他说过,嬷嬷是个可怜人,早年流过产伤了身子,夫家因为她不能再生育把她卖进宫里。嬷嬷待他,就像对待自己的亲子一样。
“哟,这泥腿子是哪里来的啊。”
平安皱起眉头看去,就见一个华丽衣裙的高挑女人挽着一个俊朗的男人走来,眼神轻蔑地往他身上一扫。
嬷嬷眼睛在女人身上一滞,悄悄按住平安,对那女人行礼道:“奴婢参见朝阳公主,殿下万安。”
朝阳公主哼了一声,眼睛放肆地在平安身上打量,“果然,这泥腿子就是泥腿子,就是皇兄给你镀了金也还是一生的穷贱命。想种地下田回你老家去,在宫里插秧呢这是。你不嫌丢人本宫觉得丢脸。”
朝阳公主自那次大闹后宫不成,往长乐宫递了几回牌子都被无视掉。本就对姚妃不满,再加上她在宫外的资产青云馆的生意被姚记抢了大半,现在人一想到吃食首先就想到姚记,姚记没有位置才勉为其难去青云馆。
这让骄傲的朝阳公主如何忍得。
这日她带着驸马向淑太妃请安后便来御花园逛一逛,没想到竟看到这个小崽子在池塘里挖藕。
果然是个低贱的平民,穷酸相。
“公主,”李清正拉住朝阳公主的手,看了看还是萝卜头的平安眼中闪过一丝迟疑,对公主轻声说:“这是在皇宫。”
朝阳公主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脑中忽然一闪,脸上带着些不自在。驸马无权无势,家中出过几个读书人,说好听的是耕读之家,说难听的,也是泥腿子。
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朝阳公主觑了一眼李清正的脸色,可她怎么可能从这个男人脸上看出情绪来。
平安一听这人是公主,恭敬地行了一个晚辈礼,“殿下万安。”
云裳回神,看这个小崽子是越发看不顺眼,作为公主,她的孩子也是有爵位的。但大晋朝待公主可没前朝的友好宽容,公主所出之子封一等侯爵,女封县主。
她的子嗣与一个平民之子同等,云裳忍不得。
“你是谁,竟敢在宫中放肆”
平安眉头微微一蹙,但还是温声温气地说:“见过殿下,晚辈是殿下新封的永寿侯。”
他不提这茬还好,一提云裳就要炸了,若不是李清正在一旁拖着她就要上前狠狠教训一番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
“小侯爷果然不羁,竟把民间的把戏带到宫中来。不知姚妃可教过小侯爷,宫里到底是宫里,如此恐怕有些不合规矩。”云裳咬牙道。
平安眼底闪过一丝讥讽与怒意,她此时说他娘亲,不就是说他娘不懂规矩,连带着他这个做儿子的也不知天高地厚,恃宠而骄么。
“殿下,民以食为天,皇上自登基以来为了民生,让百姓安居减轻赋税。每年都要去郊外亲自插秧祈福,晚辈不知皇上都能带着百官去插秧,晚辈只是下去挖个藕,怎么在殿下的嘴里就成了不懂规矩了。”
平安看着脸突然一白的云裳,“难道在殿下的眼里,做农事就是自甘堕落,上不得台面。不配出现在公主这等尊贵人的眼前么。”
“永寿侯”李清正开口,扶着身体发抖的云裳。
皇上都可以下农田,朝阳公主却看都不能看,这不就是在说你朝阳公主把自己看得比皇帝还尊贵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