簌离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龙鱼族公主时活在自己的任性和爱情里,生下润玉为人不容时活在自己的疯癫恐惧里,润玉被带走龙鱼族覆灭后又活在自己的幻想和仇恨里。
她真的……真心为自己的孩子,好好考虑打算过么不只是润玉,还有义子的彦佑和鲤儿。
“可惜,婚约已经退了,没有转圜。”
簌离顿了一顿,叹了口气:“婚约虽然退了,但……”
傅卿淡淡道:“您看重锦觅,因为她背后有水神风神还有花界难不成您真的觉得,结亲之后这三方势力能为润玉所用”
提到这里,簌离也像是有了些底气,转头看向傅卿:“不错。放眼望去,背后势力能与荼姚的鸟族相抗,能辅助润玉的人选,除了原本名正言顺有婚约在身的锦觅仙子,还有哪个更合适”
傅卿轻笑了一声,淡淡地看着簌离:“水神的确在天界很有名望,但也只是名望。这些年来水族屡屡被打压,实力已是大不如前,更何况水神遁世已久,连水族事务都不如何上心,只求安稳平淡。先前鼠仙数次拉拢不是也都失败了再说花界,草木精灵战力低微,全靠天界或者说全靠天帝对先花神的一点儿真心和愧疚才能独立一界。众芳主有当年先花神的嘱咐,连先花神之死都忍了下来平静度日,除了能供粮供药她们的作用又能有多大不过……您看的也对,遁世的水神也好,忍气吞声的花界也罢,若是想让他们违背多年所持相帮润玉,关键的确在他们都捧在手心的锦觅身上。可是锦觅……真的能成为润玉的助力愿意帮他对付荼姚对付旭凤对付天帝么”
簌离抿了抿嘴,没有出声。
傅卿神色又淡了一些:“不说彦佑,只说有鼠仙在天界,我不信您不晓得锦觅先前在旭凤的栖梧宫中呆了整整百年,也不信您不知道旭凤已对锦觅生了男女之情,并且……势在必得。”
簌离撇开眼:“……那是旭凤,日后……我自不会让他成为阻碍。”
“因为您想要旭凤的命”傅卿笑了笑:“就算没了旭凤,锦觅就会心悦润玉么只要她心中没有润玉,水神不会允婚,花界也不可能相帮。您怕是不知道,在润玉算计退婚之前,水神才认了女儿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退婚。他不愿意让女儿卷入天家纷争,只要他女儿不喜欢,他和花界可不愿意给润玉这个守了四千年婚约的未婚夫一丁点儿的机会!”
簌离愣了一下,确实并未想到退婚这件事是她视为恩人的水神最先想到的。
傅卿看着脸上没有露出什么愤恨气恼之色的簌离,即便早有所料心中还是不由得一冷又是一疼:“洞庭君,傅卿……斗胆一问。这些年来,您不时坠入魔障唤着润名,先后收养了两个孩子当做是他的替代,好像时时刻刻挂念着他,可是……您真的有真真切切地为润玉考虑打算过么”
簌离猛地看了过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傅卿一字一顿:“这些年,从他联系上鼠仙联系上您之后,桩桩件件,事事都在向您证明,他有能力为自己开辟道路,他有能力凭自己坐上那个位置,他有能力……为您报仇庇护您平安。所以,他也一直希望您能相信他,让他将一切扛起来,不要冲动,不要冒险。他将您的安危放在心上,将您惦记的仇恨也背在身上,时时事事为您考虑打算,小心翼翼地谋划算计,正如今日发生的一切,不是么”
簌离眼眶有些泛红,却是转身背对傅卿过去。
傅卿的眼下能被旁人看到的身体是自己凭魂魄之力凝实的,到底不是真正的实体,尽管声音微颤眼角泛红,眼中却凝不出眼泪:“这些年他表现得是不是特别好是不是周到谨慎,颇有气度是不是魄力已成,安稳可靠可是您知道么便是面对荼姚的怒火面对天帝的怀疑,一次次一日日踩在刀尖上,踏错一步就会粉身碎骨的时候,他都没有胆怯退缩过哪怕一刻。但就是方才,在洞庭湖岸边,在云梦泽的大门前面,在他即将亲眼见您的时候,他却浑身僵硬连指尖都冷得发抖!”傅卿看着背对着自己的簌离僵了一下,继续道:“剜龙角,拔龙鳞,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当年的您将自己的无助愧悔,将对天帝的怨怼迁怒到润玉身上,可他做错了什么他的出生,是天帝的算计,也是您……背弃婚约的结果,生而为龙,不是他自己选的。您要藏着他,不让他被人发现,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么如果您与他好生分说道理,说清您的难处说清你们的处境,让他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收敛要怎么收敛,这样做不好么为什么一定要让他日日受着非人的苦楚,当自己是一条鱼会因为离水而死,才在最后绝望地自己跑到岸上只想求一个解脱”
簌离回过头来,脸上也带着惊讶。
润玉没有与她说,他当年是……因为再也忍受不了这份痛苦,而……一心求死。他甚至还对她道歉,歉疚自己当年,主动抛弃了她这个娘亲……
傅卿深吸了口气:“润玉离开,龙鱼族覆灭,这些年来你时时刻刻惦记着报仇,您觉得自己在行万分危险的事不想拉他入水这才不去联系他不给他留下您收拢多年的势力,看着他在天界艰难求生,好像您是牺牲自己为他打算,可真的如此么您真的是为了他么”
“当然!”簌离尖声道,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气息极为不稳:“我是为了他,为了我的儿子,我所行之事艰险万分,龙鱼族的仇不能不报!鸟族一定要灭,但是我不能连累……只要,只要他能登上天帝之位,我只为了他能……”
“您只是为了报仇!”傅卿打断簌离的话,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天帝之位落在何处能左右的不是荼姚不是鸟族,是天帝太微!连荼姚都要数次督促天帝立储争权,怎么可能灭了一个鸟族杀了一个旭凤毁了一个荼姚就可以让润玉上位就算没有旭凤没有荼姚,一心统一六界的天帝就能看着润玉顺利瓜分他的权位天帝春秋正盛没了荼姚的压制难道不会再娶后纳妃以求子嗣就算没了旭凤,润玉成了天帝唯一的子嗣,可没了制衡他又背了您暗害旭凤甚至覆灭鸟族的罪在身上,您要他如何在多疑多思又恋栈权位的天帝眼前过得下去!”
“我……”
“您是想不到,还是根本从来没有为他想过”傅卿看着一时间有些神思大乱的簌离,继续道:“也许,您想到了,只是却不在意或者您心中深处还残留着当年迁怒幼年润玉的情绪,想要在您报了对荼姚的仇之后再让润玉背着沉重枷锁不得不反击,不得不与天帝父子相残也好顺便以此报复当年天帝对您的算计”
“不!你胡说!我……”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一件事。”傅卿闭上眼沉默片刻平静了下来,再开口已不似先前的激动:“若不是我说的那样,您的复仇,不管是想要杀了旭凤,还是要覆灭鸟族,对象都是荼姚而已。可是当年的惨剧,不管是您的还是龙鱼族覆灭的,您心里也一清二楚荼姚只是那把捅过来的刀,真正在背后持刀的,是天帝太微。”
簌离听了傅卿的话,浑身一僵。
这个话题傅卿只是提起这样一下,却没有深说下去的意思。到底如何,只有簌离心中最是清楚。
傅卿叹了口气转过身,在伸手掀开珠帘帷帐离开之前,幽幽地叹了一句:
“过往种种,您更多为的是向荼姚报仇,为此,可以并不去在乎,润玉日后的心情,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