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静漪不语,笑了笑。
“我又没怪他。”静漪挪了半步。
她身上的裙子,随着缓慢移动的步子,摆动了两下。裙上碎钻若点点的星,闪闪烁烁。
逄敦煌沉默。
“不要急着归队。”静漪说。
逄敦煌眉一扬。
“我也是明白你处事的,不见得在这安心养伤。但是不恢复好了,日后有你的苦头吃。”静漪说着话,不但正色且严肃。
“知道了。”逄敦煌举手,示意她快些走。
他过去亲自给她们关了车门,跟遂心和秋薇道别,看着车子离去,才回身往木屋走。他看看腕表,已过了五点钟。元秋他们跟在他身后,不声不响的。等回了房,他坐下来,额头上已经布满汗珠。元秋进来给他送药时,见他脸色发白,顿时一惊,就要出去叫高医生进来,逄敦煌摆手表示不用。
“您总这样,难怪陶司令发火。”元秋忍不住说。
陶司令来抽空来探望他们军长,军长就提出来要归队。陶司令当然是不同意的,到后来几乎说僵了。幸而杜先生在这,才不至于吵起来。陶司令临走时说让逄军长保重。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陶司令,那语气是他从没听过的沉。陶司令说省身,你我二人送走那么多兄弟,必得设法保全自己,才有雪恨一日,你万万那不可如此糊涂他不知逄军长听了作何感想,反正他是整夜辗转未眠。
归队的心急切的如热锅蚂蚁,到这地步也安定了些。
逄敦煌拭去脸上的冷汗,瞅了元秋。
元秋被他瞅着,也不敢再多嘴了。
“你这小子,话真多。”逄敦煌骂道。
“军长,要是这会儿有人和我这么尽心尽力地照顾您、您还用得上,我可不用话多您倒是琢磨琢磨,遂心小姐都说,密斯梅很不错呢。要不,高医生也哎哟!”元秋惨叫一声,已经被逄敦煌拿着拐杖照着腿上来了一下。他夸张地一蹦三尺高,拼命揉着腿。
逄敦煌瞪了他半晌,等他安静下来,才说:“滚出去。这话以后不管跟我,还是跟别人,都不准再说。”
元秋张了张嘴,瞪了瞪眼,到底没敢再出声,闷闷不乐地等着逄敦煌吃了药,又问:“杜先生问您今晚要不要去参加舞会去不去”
逄敦煌放松些,就觉得伤处疼的轻了好多,心情也没有那么烦躁了似的。但好一会儿,才说:“不。不去。”
元秋看了他,顿觉他的心思似乎跑去了很远的地方。
他的军长,从前闲时也时常会露出这让人费解的、与他平时截然不同的样子来。他总觉得他的军长心里是有人的,于是尽管很讨女人喜欢、身边也总是有着各式各样的女人,他始终没有安定下来,并不像旁人传说的他贪玩不定性而是太坚定地知道自己追求的究竟是什么。
他忽的站直了。
逄敦煌看看他,许是元秋的表情有些奇怪,这奇怪的神色触动了他,他笑一笑,说:“老爷子也没白嘱咐你,你还真是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放心,老爷子吃斋念佛,大半生行善积德,会有善报。等抗战胜利,我再考虑个人的事。一日不将日寇驱离,一日不成家。”
元秋张着嘴,这会是真说不出话来了。
逄敦煌倒起了身,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过两日我安排你随伤愈的士兵一起归队。陶司令正在用人之际,我留你在身边,乃浪费人才之举。”
“军长”
“我也会尽快归队,与你们并肩作战。”逄敦煌说完,点了点他,“从前在我身边的毛病,可都要改了。从咱们这里出去的人,不准给我跌份儿。”
“是!”元秋脸涨红了。虽着便装,仍是给逄敦煌敬了个标准的礼。
逄敦煌一笑。
今天是该高兴的日子,他却有些惆怅
夜幕悄然降临,杜家里里外外都热闹起来。门前车水马龙,花园里衣香鬓影、仙乐飘飘。对宾客开放的宅邸内大厅里,今晚则像一个宏大的博物馆,供人们浏览。此处正在展出的许多娟赠品,将会拍卖,筹得的款项,支援前线。
程静漪用毕晚餐,先来这里参观。
“小姐,你来看这个。”秋薇悄声对静漪说。
陶夫人带着遂心留在杜老夫人处,没有过来,嘱咐静漪替她留意拍卖画册上那几样她看中的东西,合适的时候便出手。这次拍卖并不像正式的程序那般,要当众竞价,而是将拍品展出,有中意者将支票或现金投入拍品所安置的捐款箱子中,开箱时,由最高出价者得之。
静漪正在观看玻璃罩中的一副小字。极秀丽的簪花小楷,看落款,是如今有名的一位女画家的别号。她抽了一张支票投进捐款箱中,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