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漪看看外头,果然这边的道路和外头又不一样了,格外觉得幽静些。等那灯光近了,她看清楚正在路边等着他们的熄了火的车边,立着几个人。其中一位,赫然是路四海。
“是路副官。”程僖说着,让司机停车。
路四海走过来,对车内敬了个礼。
“太太。”路四海微笑的脸,在并不明朗的环境里,模模糊糊的。
静漪看他一身便装,还是那么精干体面的模样,身子微微前倾,也跟他打了个招呼,问道:“等急了吧情况怎么样”
“是,等了有一会儿了。司令刚刚又派人过来问您到了没有。我们这就返回吧,跟上我的车。大概十分钟的路。”路四海忙说。
“好。前头带路吧。”静漪说。
路四海又敬了个礼,小跑着往前头的吉普车去了。静漪看到他挥手让在那里等着他的几个人都上车。那几个人都行动敏捷,很快车子发动,朝着前方驶去静漪听见孟颂华笑着说:“还以为这就能见着陶司令了,让我好紧张一番。”
他说着,拨开窗帘往外瞧着。外头黑漆漆的,仅靠着车灯映亮这有限的一点,看得到密密的树林。最外沿的树干苍白的很,像一支支的石桩,那之后,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你可是最大胆的人。”静漪知道孟颂华是说笑,也微笑道。
孟颂华却摸摸胸口,说:“还是头一回到军事禁区。等会儿要有什么说的做的不得当,你可千万要提醒我”
他说着,转回头来看了静漪,想到什么,话停在那里。
静漪看出他神色不太对,问道:“怎么”
“没什么。就是想,如果我们的国家,有一支像美国那样强大的海军,拥有太平洋舰队,该有多好!唉”孟颂华说着,长叹一声。
“即便现在没有,将来也一定会有。我们总有法子打赢这场战争的。”静漪轻声说。
孟颂华却摇了摇头,说:“我近来不知为何,总有些绝望。很多年前我认定只要我做一位好医生,就能救很多的人,这一生便不会虚度。哪里会预料到在这样险恶的年代,只恨自己没有机会做的更多你看看如今报纸上的消息,再看看上海滩上横行日本人和汉奸,那副嘴脸简直不可一世!我同蕴仪讲,再这样下去,我是不能满足于只在上海做一名医生了。”
“难道你”静漪见孟颂华有点激动。
“我也要投笔从戎去。”孟颂华说着,将身边的皮箱抱在膝上,“哪怕战死,总比困在这孤岛上强。”
静漪微微吃惊,想要劝他一劝,又想到这也许是他今晚一时之间受到刺激,大发的感慨,未必当真。像孟颂华这样的知识分子,热情和热血都是有的,哪里吃得来战场上的苦头呢。她还没说话,孟颂华便指着她,笑着说凯瑟琳你不相信我有这样的热情,未免太小看我。
“哪里。”静漪笑了。
“你知道么,就连密斯梅,都有投笔从戎的决心,何况我七尺男儿,难道眼睁睁只看到别家的男子汉保家卫国么”孟颂华拍拍他的皮箱,眉梢眼角,激情飞扬。
静漪顿了顿,说:“保家卫国有很多种方式,你留在慈济,未必不是一种成就。战时不只有军人,平民也需要医药啊但是,密斯梅又是怎么回事”
她忽然听到孟颂华提起小梅来,立即觉得不寻常。
孟颂华说:“怎么,她没有同你表露过这层意思她可是非常郑重其事的。近段时间我们共事的时候多一些,有时候会谈一谈。密斯梅有非常倾慕的对象,似乎是位很了不起的军人但是她又似乎是在他那里很受了些挫折,故此也有些灰心。对我讲了一点想法,或者并不能实现,你也知道她的家庭,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就这一点来说,我反而比她要行动自由些。”
静漪听出大概的意思来,且说:“你哪里比她要自由些你可是三代单传、家有高堂呢,孟兄。再说,嫂夫人那一关岂是好过的安心做你的平民医生好么”
“你还记得我说的那些话呢”孟颂华听着听着便笑起来,又指着静漪,摆手道:“凯瑟琳,你果真是为了慈济不遗余力。好好好,我不同你说这些。就是你,我恐怕你也未必没有这个心,只是你不能离开罢了。我也看出来了,这里许多事情,全都赖你成全,远不止慈济这所医院。反而是我们,像我和密斯梅,只要说服家人就好”
孟颂华的话,静漪一时之间倒也无从反驳。
从心里她是认为这投身抗战的行动是值得赞赏的,然而同时她也的确觉得,这里同样需要为平民留守的医生。他们毕竟是医生呐况且以她对孟颂华和梅艳春的了解,反而是小梅更让她有些担心。
小梅的家庭,虽说算不上沪上名门,可也是有着很大势力和影响力的,更是其父梅孟贤的掌上明珠,她的一举一动必然备受瞩目。况且梅家还有梅季康,小梅果然从军去,也并不是奇事。但是小梅若做这等决定,照孟医生的说法,岂不是因为“灰心”</p>
<strong></strong>“无论如何,都不要仓促决定。”静漪只好先这样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