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先上台的是褚严的对手, 张微。
这位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长相还有些稚嫩,但毫无整容痕迹的脸和真实的笑容还是让观众很喜欢, 大家一致认为她会是选手组演技派里最后的荣光。
却没想到,半路跑出来匹黑马。
张微向台下鞠了一躬,然后走到舞台左侧站好。
灯光慢慢地暗了下去。
再亮起来时,她的手上已经多了个上班族提的公文包。
音效响了起来, 是冬天寒风凛冽的声音。
初入职场的小姑娘戴着个眼镜儿,周身围得严严实实,拿钥匙开了门以后进了屋里, 公文包往地上一扔, 就在玄关口暴躁地换鞋。
她穿的是高腰靴子, 有拉链儿。许是冬天太冷, 给拉链儿冻住了, 有一只靴子的拉链拉到半路就给卡住了, 怎么拉也拉不开。
“砰。”她气得把另一只靴子给扔到桌子底下去, 然后一只屐着拖鞋, 另一只脚踩着半拉儿靴子往屋里走,拉开了的部分半拉儿挂在小腿肚子上,随着匆忙杂乱的脚步声一晃右一晃。
她先是在客厅转了一圈儿,蹲在茶几下面, 把抽屉“哗”地拉出来,手在里面拨来拨去, 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找了会儿没找见。
她又蹬蹬蹬跑去了卧室, 在卧室床头柜又翻了一顿, 还是没找见。
最后去了书房,把里面的为数不多的两摞废纸拿出来一页一页地翻,依旧没翻到想要的东西。
她气得把那摞纸没好气地甩在地上,哗啦啦散了一地也没管,又在书架上翻那几本儿明眼人都看得出什么也没夹的崭新的厚书。
当然了,依旧翻不出什么。
她像是被气到了,把书一摔,怒喊道“妈你又把我培训合同给放哪儿了”
没人回应她。
她拿另一本书出来翻,继续喊“妈我合同呢你给我放哪儿了”
还是没人回应她。她暴躁极了,把书一合就往门外走,一边走一边吼“妈,你干什么呢合同,我说我那跟公司签的培训合同你给我”
声音戛然而止。
这时,镜头特写给打了出来,出现在大屏幕上。
她脸上的怒气就那样僵在了那里,几秒后,眼睛眨了眨,消了一些。她突然不再说话,转过头又要往门里走。
看来她是意识到了,她的妈妈已经不在了。
她继续找东西,刚开始还能冷冷静静地一本一本地翻,后来变成一摞一摞地把书搬下来,不管薄厚,挨着翻。
明明有些书一眼就看得出不可能夹得了合同那么大几页纸,但她还是在翻。
越翻动作越急,越翻情绪越躁。终于,情绪到了顶峰。
她大叫一声“我的合同呢,你给我放哪儿了啊”
“你凭什么收拾我的东西啊,让你别收拾别收拾你非不听”
“现在好了吧,给我收拾没了,你呢,也给摔死了。”
“明明知道自己到了冬天手脚不利落,还非要爬高的地方,你爬啊,你现在再爬啊”
张微责怪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宿郢在下面看着张微的表演,又看了眼一旁开始抹眼泪的小魏。
心想,这有什么好哭的。
他向来没爹没妈,除了任务目标也没跟人长时间相处过,根本不明白亲情的意义。只觉得张微这表演生硬,台词又虚薄,五分钟里传达出来的情绪是够了,但信息量却少得可怜,不足以让观众在脑中构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只能说马马虎虎,勉强及格。
“我爸没有的时候,我也是这样。”小魏擦了擦眼泪,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宿郢递过来的纸巾擤了把鼻涕,“我爸没了的第一个新年,我回家的时候就像那样,我妈给我开了门,我在门口换鞋的时候就开始习惯性喊我爸,喊了好几声都没人应,回头一看,我妈也哭了。”
宿郢又给他递了张纸,说“别哭了,褚严要出来了。”
小魏吸了吸鼻子,看了眼毫无所动的宿郢,问“老板您难道没有这种时候吗”
明明宋老爷子才死。
宿郢笑了笑,注意力全放在舞台边上那个男人身上,随口应付说“我的心脏不允许我有这样的情绪波动。”
小魏是个性情中人,听见这话,顿时脑补了一场虐心大戏,偷偷扭过脑袋又抹了两把眼泪。
宿郢一心一意看着舞台上那个男人。三十岁,不老也不年轻。
他手里拿着一封信,站在舞台边缘,等待主持人报幕完毕就上台。
灯光暗下去,再亮起来。开始了。
像是刻意跟张微比拼似的,首先响起的也是冬天凉风飕飕的声音。不过不一样的是,凉风里夹着喜庆,时不时有烟火地声音响起这是过年了。
褚严拿着封信一瘸一拐地走进房门里,身体似乎格外沉重,走得不算快,像是年纪大了。
光看到他那一瘸一拐的姿态,宿郢心里就跳了一下。
而之后的表演,就更让他心惊肉跳。
褚严带着风霜疲惫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些开心,他一举一动都是那样的缓慢,让人能从这动作节律中感受到他演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
男人坐下后并没有立刻打开书信,而是给自己泡了壶茶,茶泡好后,喝了两口才开始看信。
明明看得出很期待,可是他的耐心却极好,手在信封上慢慢地摩挲了好一阵子,脸上同时露出一种难言的复杂和激动。
这封信一定很重要,肯定是一个对于男人意义非凡的人寄来的。
宿郢冷静地想着,手却捏紧了些。
眼泪几乎要奔涌而出,但却被男人隐忍地克制住了,他是个向来高傲的男人,不允许自己流下软弱的眼泪。
就算是在无人的家里,也不可以。
他深吸好几口气,才把奔涌的情绪慢慢忍了回去。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锋利的小刀,用小刀一点点地把信封打开。
信封被完全拆开后,还完完整整的没有丝毫破损,可见其动作的小心翼翼。
他把信拿了出来,展开。
跟之前张微表演的愤怒僵在脸上一样,这一次,僵在褚严脸上的,是难以自制的喜悦。
像是突然被泼了一盆凉水在头上,又像是猛然掉进了深渊,喜悦的神情还是挂在脸上,却再也让人看不出一丝的开心。
难以置信,无措茫然,回过神后短暂的悲痛欲绝,以及仿佛被抛弃的麻木。
各种细微的神情一一地通过大屏幕展现在观众眼前。
那种由极喜转为极悲的反差让许多纵然不明白在讲什么的观众在一刹那间依旧被带入了剧情中,体会着镜头中男人的情绪变化。他们在想,那封信里肯定写了某人死去的消息。
如观众所想,镜头慢慢地从褚严的脸上转移到手中的信件中。
只见信件上并没有大家想的是什么讣告,而是两个字“再见”,以及一个七年以前的日期。
看到这里,宿郢突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老板,你怎么了”小魏被吓了一跳。
后面的观众被挡住了视线,开始议论纷纷,有几个声音喊着让宿郢坐下来,但宿郢却一动不动,死死盯着台上,面上是难以理解的震惊。
“站着干什么呀,后面看不见了”后面一个男的不满地抱怨道。
小魏连忙拍了好几下宿郢,等把宿郢拍回神后,刚想说让他坐下,就见他人头也不回地迈出座位席,朝着一边后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