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几听到了随风传来的一声脆响, 层层远播, 迅速扩散。
他愣怔了一秒, 然后扔开满捧的细枝柴火, 飞快地往回跑去
他不会听错, 那是枪声齐北崧把他的枪带出来了
可是没有啊, 那傻瓜连包烟都忘了拿
谁放的枪为什么放枪
“齐北崧”他边跑边喊。
他穿过碎石间杂的沙滩, 翻过嶙峋的巨石堆, 他后悔死了刚才跑这么远他贪心他混账他就是想生个大点儿的火堆玩,他还从来没有在海滩上点过篝火
太阳已经完全下山, 只在天空留有几丝金红色的云霞,海面上风波浪涌, 深暗无边。
程几心急如焚,寒冷的海风灌入口鼻, 一股咸腥气。
他尽量跑得快,可几乎迈不开腿,因为昨晚初开始他还能咬着牙不吭声,后来难忍, 再后来讨饶也不成。齐北崧一听他讨饶更加兴奋, 就跟打了春药似的狠造,早知如此,合该把狗日的打死
可是现在他希望他好好的,千万好好的, 用他这个身体、这条命去换都行
“齐北崧”
程几甩开了碍事的帽子, 跑出来的热汗和痛出来的冷汗同时从他的额角渗出, 他什么都顾不上,只想听到对方的声音
那家伙为什么不答话他应该笑嘻嘻的高喊“宝贝儿”,然后跳起来朝他挥手才对
乱石堆砌的海滩景色相似,程几已经记不太清他们分开的地点,只焦虑不已地在估计位置四处寻找,边找边大声喊着齐北崧的名字。
他找不到,哪儿都没有
“齐北崧你别吓我”
终于他在一块临海的巨石附近,借着最后一丝微光看到了尚未被掩埋的脚印。
脚印背对大海,延伸数步,然后隐没于海风细沙。
他朝海中张望,然后疯了似的扑过去,那心情已经不能用恐惧来形容,而是真真切切地、连灵魂都要被击碎
夜幕降临,当雷境、郑海平等人带着救护车以最快速度赶到的时候,程几已经从海中拖出了齐北崧。
他浑身湿透,在刺骨的寒风中一边做着心肺复苏,一边泣不成声。
“齐北崧会死吗”程几在手术室外问雷境,面色苍白如纸。
雷境说“不会。”
程几又问郑海平“他会死吗”
郑海平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老雷是专家,他说不死就不死。”
“可我”程几捂住脸。
可我就是这么死的被子弹打中,大量失血,没能及时等来救援
“他就算死了,我也能把他从阎王爷那里赎回来。”郑海平说,“反正我们齐家有的是钱,跟地里长出来似的,一长一大片。”
程几明知他是为了安慰自己而故意开玩笑,但是一点笑不出来。
他眼泪汪汪地看着郑海平,后者强行装出的镇静都差点儿被他看裂了。
“小程,这里太闷了空气不好,你出去抽根烟吧。”雷境有意将程几支开,“王北风,陈川,锐子,你们一起陪小程”
那三个人就站在不远处,正在望着手术室门上的指示灯;此外还有十多个人,分别来自齐家和公司,在医生的要求下站得略远。
人黑压压地挤了一走廊,却均是沉默,气氛压抑至极。
程几不肯走,雷境向王北风等人连使眼色,非让他们把他带出去片刻。
见程几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转角,雷境才小声问郑海平“真不通知老爷子和老太太”
“”郑海平脸上的平静退去了,纠结地搓着手,“我已经通知了大姐,还有叔叔阿姨,他们正从岚省往这边赶,让他们决定是否通知老人家吧。老爷子做了心脏手术还不到一年,老太太高血压,我就怕”
雷境看了一眼手术室大门,说“可是万一见不着最后一面,老两口也照样会”
“别说。”郑海平打了个哆嗦“老雷你别说”
“我说错了,该打嘴”雷境将他冰凉的手包在手心,“小程救得及时,北崧也没被击中要害,一定没事”
“如果北崧能活过来,就是程几救了他的命。”郑海平喃喃,“医生说只差一分钟。”
雷境努力缓和气氛“你们老齐家打算怎么酬谢”
郑海平也努力配合,勉强笑“原本打算娶回来,现在就让北崧倒插门吧,再多陪些嫁妆。”
“陪多少”
“要多少有多少,我家什么都不缺,”郑海平掩面,“但是人得活着,说什么也得活着”
程几蹲在病房大楼外侧的吸烟角,他深垂着头,眼窝发涩,不说不动,王北风和赵家锐陪他蹲着。
陈川把烟塞到他指间,说“程程,程哥,你里面的衣服还是湿的吧一会儿咱们去换了,别把你也弄病了。”
程几惨然看了他一眼。
陈川故作开朗“没事儿,老齐祸害遗千年,命长着呢”
程几抽动鼻子,嗓子沙哑得几乎听不出是他“川子,老齐是栽在海水里的,我找到他时,他窒息有一阵了。”
“可他还不是活着嘛”陈川抬高声音,“子弹打了他的肺,不是心脏”
程几又埋下头,泪水滴落“我早一分钟找到他就好了天色太黑,我没看见海里有人,我没想到”
“这他妈的就不是你的错”王北风叫道,“要不是你老齐早死了,哪还有机会送医院抢救”
“别抽了别抽了,抽个几把”他烦躁地从程几手中抢过烟头,扔地上踩灭“程儿,走去把湿衣服换了,你先穿我的”
王北风和赵家锐把程几从地上拉起来,又往暖气足的地方走去,程几迈不动步,被拖着走。
他的脑子仿佛是空的,耳朵深处却又嘈杂一片,周围的一切都不真实,唯一鲜明的感受是胃部绞痛至极。
他又远远看到手术室门头上灯牌,那三个如血般殷红刺眼的大字“手术中”,终于忍不住,手扶着墙壁干呕起来,血腥气灌满了他的喉咙与鼻腔。
另外三人被他吓坏了,追问“怎么了”
程几呕完,觉得做人不能这么矫情,于是擦嘴说“我也喝了点儿海水,嘴里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