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张明伥不自觉地摇头, 拼命地像是想要否认些什么。
少帝原本还想与帝辛再深问两句, 此时却只觉得心里厌烦极了
“还不赶紧把人带下去。”
想起张明伥是荣玉公主带来的,少帝便懒得再看张明伥, 索性将目光落在荣玉公主身上, 斜目睨了她一眼。
“是。”
荣玉公主大约是觉得张明伥今日的表现, 下了她的面子, 半点也不敢反驳, 对着少帝应了一声,便吩咐身边侍卫将人给拉下去。
若此时张明伥还清醒, 那即便他知道自己眼下的处境有多难堪, 他都应该“识相”些,就这样顺势退下。毕竟, 人总是善忘的。
他有着一颗来自后世的脑子,哪怕并不那么聪明, 但诸多思想和意识, 却总是超前的。只要不是彻底惹怒了少帝和荣玉公主, 依着少帝后世“千古贤帝”的名号,他的未来, 总是还有翻身的余地、前程可期的。
但张明伥眼下,却并不如何清醒,或者说, 他陷入了一种自我怀疑。
所以,他没有任由身边的侍卫将他拉走,而是一遍又一遍地在问, “怎么可能史书怎么会骗我”
惯来凭借着自己对历史的那一丁点了解,就俯瞰着整个世界、将自己视作世界里不可逾越的真神的人,在颠覆了自己的认知,知道史书不一定是历史所有的真相后,总会有些癫狂。
因为他知悉世事的金手指,没有了。
如果史书都是骗他的,开运河是为了立大齐之威,那么谢华宸入仕之后,和齐贤宗一同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最终形成的、史书上所记载的“天元改制”和盛世太平,是不是也只是因为谢华宸是谢华宸
这世间,只有谢华宸一个能和齐贤宗惺惺相惜,所以,那所谓的太平盛世,除了谢华宸外,便再没有一个人能够做到
如果史书或详或略,不是历史上所有的真实,那他这张王牌就再没了任何意义。
那他和这些什么都不知道的、“蒙昧”的古人又有什么区别
如果不是为了让他立下熊功伟业,揽尽世间美人,上天为什么要让他来大齐走上一遭
张明伥迷迷糊糊地,比原身记忆里的前世,更早地认识到了这一点。可到底没有前世得知这一点时,经过宦海沉浮后沉淀出的沉稳、深虑和阴狠。
对于一个仍旧年轻气盛、自大到以为世界都是围着自己转的人来说,过早地得知这一点,是祸,而不是福。
于是,张明伥头一次意识到,也许,就算他是后世所来之人,他仍旧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也许,就算换了一个世界,他仍旧只是万千平凡人中的一个。
一瞬间,天崩地裂。
张明伥觉得自己绝对无法接受这个答案。
“谢华宸,你刚刚说的都是胡说的、都是为了讨好陛下对不对”
顾不得所谓地“御前失仪”,张明伥挣脱了侍卫的束缚,向着帝辛的方向趔趄了几步。
一直以来都将历史上的谢华宸当做敌人和目标,此刻心里产生了质疑,他心里唯一能想到的,竟然也只有一个“谢华宸”。
挥手,张明伥像是想要从帝辛身上抓到些什么,却在指尖将将要触及那片竹青色广袖的时候,施施然落了个空。
“张明伥你要干什”
苏云璋弓腰就要从座位上站起,帝辛却是率先往后退开一步,不叫张明伥碰到自己半点。
他也不似苏云璋,开口要问张明伥想做什么,只将漠然的目光,淡淡地落在张明伥的身上。
有种,仿佛张明伥闹破了天去,他仍旧岿然不动的从容。
一种,不将他放在眼里的从容。
血液仿佛从脑顶冷凝至了脚底。
说不清先前是在装疯卖傻、还是故意借题发挥想要拉“谢华宸”下水,总之,在这一刻,张明伥没有再闹了。
“你看不起我”
张明伥因为帝辛那不将他放在眼里的浅淡从容而感到不可思议。
御前失仪
在感受过先前的天子之威以后,张明伥再是来自后世,对“皇权至上”一时接受不良,也不可能在近距离地体会过天子一怒之后,仍旧将这个时代的“阶级压制”抛之于脑后。
对跳出了自己掌控、完全不符合史书的事实的不敢置信和失魂落魄
有。
甚至可能占了他情绪里的绝大部分。
但那绝对不是他不要命的理由。
史书再怎么错,齐贤宗“千古贤帝”这一点,总不会再出大错。
纵使天子之威不可犯,为了昭显自己的仁德,少帝再怎么要罚他,总不至于罚一个发疯的人去死。
张明伥隐隐自知,有了今日这一遭,他在这群大齐未来的朝中重臣、如今的世家子弟心里,算是彻底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