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堰山招待所里条件一般, 一股子海边特有的腥气。
丁幼禾坐在床边, 看向窗外阳台上背对着她的元染。
他已经独自在那儿站了大半小时, 对着远处的海上礁石沉默。
离开堰山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对成人之间的林林总总一无所知,也没有人会主动告诉他这些。到了楠都,被陈南带在身边,虽然要星星不给月亮,却没有人跟他说过半句实话。
到如今,物是人非,母亲、奶奶和南叔一个个都已不在人世,才翻出这差点就要被掩藏于灰烬中的往事,他心里一定百感交集, 她能理解,所以给他空间。
只是外面海风湿冷,他站得也太久了。
丁幼禾终于忍不住,裹起衣服走上阳台。
还没等她开口,元染已经先一步出声, “你说,我妈和南叔之间是什么关系”
声音沙哑,带着些许鼻音。
尽管几乎可以猜到陈南其实就是他那素未谋面的生父,但他还是习惯性地称呼他为南叔。
“你妈妈气质那么好, 又会画画, 应该也是受过很好的教育, 说不定, 跟陈先生是青梅竹马或者同学”丁幼禾轻声说,“总之,她为了陈先生生下你,又等了那么多年不愿嫁人,应该是真的喜欢陈先生吧。”
“那南叔对我妈,是什么感情”
“特意把你接回身边,又在自己身上纹上你妈妈给你乳名。他是爱你妈妈的,我想”
“爱”元染突兀地笑了下,“什么样的爱会让人把妻子丢在山里这么多年,直到她去世才来接怕是发现自己半身不遂,再也不可能有后代了,才巴巴地来找回这点血脉,回去继承家业吧。”
丁幼禾反问“那你说他为什么要纹上一头鲸”
元染不语。
丁幼禾抱住他,手覆着他的手背,才发现那里冰凉刺骨。
“阿元。”她忽然改了口。
元染身子一怔。
记忆深处,那些曾用这个名字称呼他的人如今都已远去,却在他的生命里留下永远不肯跟抹去的痕迹。
见他没有反对,丁幼禾继续说“阿元,你不要总是把别人往坏了想,也许陈先生找了你们很多年,才终于找到你们了呢却没能把你妈妈带回身边,所以为了弥补遗憾,才会选择纹身。”
元染将手从她的掌心抽出,反过来握住她的小手。
“是你太单纯,总把人往好了想。”元染说着,声音柔软了许多,“谁也不会无缘无故为另一个人付出。”
丁幼禾脸贴在他的后背,声音清脆,“我会。”
“我爱一个人,就愿意为他去死。”
元染顿了许久,才缓缓转身,将贴在自己身后的女孩儿圈入怀中,下巴埋进她的发丝里,闷声说“那你别爱我了。”
丁幼禾刚要动,就听他接着说,“我要你活得好好的。”
心里一处塌陷,里面像望了一滩春水,漾开涟漪。
她抬头,亲吻他冒出胡茬来的下巴,“真让我不要爱你了”
元染垂眼,看向她狡黠的笑,“你可以不爱我,但不可以离开我。”
丁幼禾噗嗤笑出声,“什么话”
“意思就是,你这辈子每一分每一秒,每一个眼神、每一寸肌肤统统都属于我,所以你还是爱我比较好。”
丁幼禾只觉得他每说一个字,眼神每在她身上挪一寸,身上就像被滚热的手指抚过,灵魂深处叫嚣着想要一个拥抱,或是更多。
从前这种情愫是那么陌生,可如今,却会轻易被他撩拨。
她噙住他的下唇,恶意地拉扯了一下,“你在威胁我。”
“没有,”元染轻柔地吻她,“只是建议。”
“我爱你,阿元。”丁幼禾踩上他的脚背,以便让自己跟他一般高,“无论你是坐在我家门口等待救赎的小可怜,还是那些人口中所谓的染爷我都爱你。”
元染的脸颊被夜间的海风吹得冰凉,却又一寸寸被她的掌心所温暖。一如他曾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为别人敞开的心,重新住进了个很凶很闹腾,却又比谁都柔软的女人。
他抱住丁幼禾纤细的腰,轻松地将人抱了起来,大步跨进房间,顺手合上了阳台的门。
冰冷刺骨的寒风被那扇门隔绝在外。
并不宽敞的客房里,只剩海上月与天上星从窗口照在洁白宽敞的被褥上,冷白的光辉,像极了她肌肤的光泽
他宛如虔诚的信徒,顶礼膜拜着身下的土地。
一寸,一寸,以唇为他所爱的人洗礼。
直到她曲腿勾住他,轻声唤他“阿元”,他才撑起身,一边咬住她的耳垂,一边给她所想要的一切
他可以一无所有,他可以是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