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狄然打开门,她眼眶红红的,面色却白得像张被光影穿透的纸,手背残留着洗手留下的水珠。
她紧握着手掌,里面攥着那张不见的相片。
李东扬像块雕塑石一样站在她面前,眼里泛上冷意:“你想恢复治疗,和我说一声很难吗”
狄然摇头,错开他出去,李东扬钳住她上臂将她拉回面前。
他瞳孔深邃,像无边黑海一般沉不见底。
狄然咬牙,声音嘶着凉气:“放开我。”
李东扬手下的力道更大了:“我问你话!”
狄然挣扎,李东扬渐渐感觉到抓着她的手掌出现了湿意。
他放开手,她病号服上手臂的部位被血染得通红。
李东扬拉开她的衣袖,见她手臂上纵横交错布满了伤口,有新伤也有旧伤,细细长长,深浅不一,最早的已经结痂了,那是用眉刀割的。
他眉头越蹙越紧,脸上布满难以自控的寒意。
――疼痛可以抑制和转移不适反应,她不要求治疗,却每晚躲在卫生间自残。
狄然错开脸,看着手臂朝下流淌的血,明明该是温热的东西,沿路经过皮肤和毛孔却泛起凉意。
“什么时候开始的”
狄然低头,看他垂在身侧的拳头握得紧紧的,她问:“你又要打我吗”
李东扬目光在她手臂停留了很久,她刻意将伤痕刻在袖子可以遮住的地方,一共二十三道。
他从她指缝抽出刀片,放在指尖转了转。
春天的气温回暖,他只穿了一件灰色t恤。
他撩起袖子,在手臂同样的地方划了一刀,眉刀锋利,血珠瞬间冒出来。
狄然伸手去夺。
李东扬把刀片握在手里,掌心被割出深深的伤口,他面色深冷与她对视,看她眼睛湿了。
他松开手,像感觉不到疼一样把嵌入皮肉的刀片拔.出来,将血肉模糊的手掌摊给她看:“你什么感受”
狄然泪珠子大滴大滴滚出来,她跪到地毯上,捂着脸痛哭。
“我去和陈医生说,明天恢复治疗,别再让我看见你拿这个。”
李东扬把眉刀扔在地上,拿上外套要出去抽烟。
狄然抓住他的裤腿,恍若爆发一样朝他吼:“你还想要我怎么样”
她抬起头,眼泪和鼻涕融在一起,白净的脸上满是狼狈。
李东扬拿烟盒的手停住,他指尖蜷缩着,傍晚服用的药劲太大,困意挡不住,不能睡觉的时候整个人除了暴躁就是不耐烦。
他看向狄然,她抱着头哭得很大声。
他原地站了一会,目光不断变深,最后把手里的东西全都扔到柜子上,发出猛烈的声响。
他动脚去踢柜子,踢完了柜子踢床,把床头柜的鱼缸踢了下来。
水洒了,肥皂吓得趴进床底,水草缠着拖鞋,两条小金鱼掉进鞋子里蹦q。
李东扬静了下来,胸口起起伏伏,声重叠。他耳朵里一阵耳鸣,喉咙里甜甜的似乎有血味,他看着脚下金鱼的跃动一下比一下微弱。
夜里园区的音乐声缓缓响起,惊醒了呆滞里的人,他像忽然醒了一般,拿起餐桌上装着玉米甜汤的大碗进了卫生间,刚准备把残渣倒进马桶里,想起这是狄然熬的。
他站在卫生间,把碗里的汤喝得一滴不剩,接了一碗清水把鞋子里的金鱼捡到里面,鱼安静了一会,摆摆尾巴在碗里徜徉恣意地游,好像刚才的干涸不曾发生一样。
李东扬把碗放到床头柜上,捡起水草丢了进去。
狄然的哭声一直没停下,胳膊还在向外渗血。
他低眼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听着她的哭声,恍然间竟然都觉不出疼。
他从柜子里拿了医药箱,蹲在她面前,撩起t恤下摆给她擦眼泪:“别哭了,然然。”
他极少这样叫她,笨手笨脚拿起绷带和和止血药要给她包扎:“是我不对,不该朝你发脾气。”
“我陪你治病,你别哭了,乖。”
他越服软,狄然哭声越大。
他有些不耐烦,像管教小孩子一样,烦躁里又顺带捎着心疼,还不能打骂。
狄然搂住他的脖子,松软的头发拱在他脸侧,隔着那厚厚的一层,眼泪顺着她脸颊流到发丝间又落到他脖子里。
“我疼。”狄然嗓音哽咽。
“疼也活该,忍着。”
“真的疼。”狄然指甲抠进他肩膀,“疼得受不了。”
“我看看。”李东扬想推开她检查伤口,被狄然抱得死死的不准动。
狄然顿着声音:“我不想治了。”
李东扬身体动也不动,过了很久,哑着嗓子问:“为什么”
狄然一直哭,蹭得他脖子上全是湿意,头发也搔动着他的下巴和脸颊。
她声音很轻,但很坚定:“我不治了,我们走吧。”
月光跃进窗口,空气中跳动着点点萤火般斑驳的光影。温柔的曲调游荡在春夜的每一个角落,夜晚青草地向上腾着的潮意,混着桦树林新叶的味道,萦绕在鼻端的是清甜的香气。
“太疼了。”
“我不治了。”
李东扬抱着她瘦弱的身体,指腹抚在她手臂那些已经结痂的划痕上,手下的躯体一刻不停颤抖,他能真切地体会到她所有的悲伤和绝望。
她口中的疼,不是眉刀划过的伤口,也不是治疗中受的痛苦。
她用尽所有的力气死死抱着他,怕他也如风中游离的尘埃,怕连他也抓不住,人在被绝望的泥沼困住时,手边的任何东西都可以成为救命的稻草。
况且他之于她,不是稻草,他是深海中的浮木。
如果浮木断掉,那她真的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