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随意瞟一眼, 郗融就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他什么时候出府,什么时候与旧部联系, 怎样与他交谈,中间经手那些人。
郗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道“阿父, 阿父恕罪,儿也是没有办法。阿父伤心大兄之死, 病体沉珂, 再无求生之念。儿难道眼睁睁看着阿父留下我们而去吗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出此下策,万望阿父明察”
“那我还要多谢你了”郗愔冷哼一声,“你的目的达到了, 我的确不敢死,有你这样刀子往里捅的人, 我若闭眼撒手, 郗家危矣”
“阿父, 儿一片公心,只为郗家啊。大兄辅佐桓温谋逆之事, 建康一品二品之家,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与其日后翻出来,不然趁着现在执宰能劝住陛下,并不追究郗家过错,一举戳破这个脓包。阿父往常教导我们短尾求生、当断则断,如今怎能因为疼爱大兄, 爱惜大兄名声,放任郗家处于危险中吗”
“执宰看来还有我没查到的事情,你怎么知道执宰能劝住陛下,如今掌权的不是显阳宫皇帝,也不是崇德宫太后,而在尚书台。谢安与你大兄不睦,天下皆知,你是怎么从中看出执宰对郗家无追究之意的”郗愔盯着蠢儿子的眼睛问。
“谢太保性情闲雅温和,处事公允明断,不专权树私,不居功自傲,有宰相气度,怎会翻旧账与郗家计较。即便桓大司马之弟桓冲也拜服与他的才干,自愿解任徐州,由大将王蕴接任徐州刺史,备战军事。化干戈为玉帛,这是名传天下的风雅逸事啊”
“还有呢”郗愔且先按下不表,怕自己一发火错过了该得到的讯息。桓冲卸任之时,他家还在孝期,郗融这个傻子是让谁给骗了
郗融摇头,“阿父何意,还有什么”
“这就没有了我以为谢安的品格,还该加上一句内举不避亲,外举步避仇,否则怎能让你平步青云是啊,你怎能满足一个小小琅琊文学呵呵,妄图与谢安这等老狐狸交手,也不揽镜自照,你有那个本事啊”
“阿父”
“你还不服气了桓冲卸任徐州刺史,你个埋首故纸堆的蠢货,看到的是风雅逸事。于桓家而言,是桓大司马一手建立的北军,脱离桓家人掌控,从此卸了兵权,失了跻身朝堂的倚仗。于谢安而言,是平衡外戚与大将,稳定自己的地位,为与大秦天王苻坚一战,拉拢自己人,做好战备”
“兵事污浊”
“老夫也是都督衮州军事起家”郗愔突然提高声调,猛的一拍桌子,儿子这么愚蠢又执迷不悟,实在没法儿循循善诱“蠢蠢蠢朝堂之争,是身家性命之争,家族兴衰之争,你这蠢货看不见刀光剑影,只知道风雅逸事污浊谁不曾在污浊兵事里走一着,才能入主尚书台你百般崇敬的谢安小儿,也曾被称作谢将军”
那只是官职名称,又不领兵还好,郗融不算太傻,知道这句话不该说出来火上浇油。
“说吧,到底是谁向你灌输这些想法,还要让老夫一个个查吗”
郗融梗着脖子,“无人诱导,全是儿肺腑之言。”
“那就是真蠢了。”郗愔毫不留情讽刺。
“阿父,儿不明白,明明是皆大欢喜的局面。郗家消了隐患,大兄嫂嫂未受影响,怎么全成了儿子的过错”
郗愔摇头,不再和他解释,不管他是装不懂还是真不懂。
“过继阿彻一事,再议吧。”郗愔叹息着做下这个决定。
“阿父阿父不关阿彻的事,都是儿擅作主张,请阿父责罚,请阿父责罚”这时候,嘴硬郗融才知道事情严重性,膝行几步,抱着郗愔的腿痛哭求情。眼泪沾湿郗愔的裤子,郗愔低头冷笑“如今的泪水才是真哭。”
“少扯为了为父好,为了郗家好的大旗,你不过嫉妒而已。嫉妒嘉宾之才干,嫉妒嘉宾之声望,还有嫉恨他不让你起复出仕。一出孝,朝廷就派人征召,看重的难道是你的才华吗嘉宾二十年仕途,早超过了为父,为父难道会嫉恨他吗郗家,郗家,你刀子往里捅,亡者都不忘败坏他的名声,你还记得自己是郗家人吗”
“阿父,儿没有这个意思,儿真的是为了阿父好,为了郗家好”
“你说是就是吧,有你这样的生父在,我是不放心让阿彻继承郗家家主之位的,我会从其他房中挑选继承之人。”
“阿父,三弟、四弟家中侄儿年幼”
“放心,即便为了压制住你不摆准家主的架子,老夫也会活着的。即便老夫不幸亡故,老三虽平庸,但至诚,甘于人下,可担佐使之责。道胤虽是侄儿,却有开拓进取之心,可为郗家在朝堂中表率。一攻一守,可保五十年太平。五十年之后。老夫尸骨早就化成泥土了吧。”
“阿父就这么看不上我吗我也是阿父的儿子,就因为比大兄晚生两年若大兄是次子,在我的处境,难道会比我更好”
郗愔收怒容,弯腰抚摸着跪在地上郗融的头顶,“傻孩子,你若真为郗家好,为何不私下告诉我这些事。由我处置,一切皆在掌控之中。你怕担责任,所以找了旧部。你心里清楚,这事不该外传。你怯弱隐于仁孝之下,卑劣藏于大义皮里,明眼人一看便知。你百般崇敬的谢太保,如今正在尚书台得意奸计得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