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近深秋,水上吹来的风冰凉湿润,虽还不至于冷得难以忍受,但对于还是幼猫的程澹而言仍然略显寒冷。
好在张玉凉将他严严实实地拢在怀中,宽大的袖子一盖,再大的风也被阻隔在外,这才没吹出问题。
日光消退,天地间酝酿着淡淡的雨意,忽而一声惊雷炸响,绵密细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程澹被雷声吓得浑身的毛一炸,又在张玉凉温柔的抚摸中慢慢平复心情。
挣扎着从张玉凉的衣袖间探出头,他看向廊外朦胧的雨幕,雨声喧嚣下盖着天地失声的极静,一时间令他的耳里、心里也只回响着空灵的嘀嗒声。
如果没有人打扰,这一人一猫一同欣赏雨景的场景必然如画一般。偏偏这个时候,一阵煞风景的脚步声从长廊另一端传来。
张玉凉不悦回头,见脚步声的制造者是一位穿着灰色布衣的老者,连忙敛起失礼的神色,将程澹揣进袖子里后敛衽起身,在老者走近时拱手作揖。
“先生。”
冷不防被塞进袖子的程澹正疑惑着,听到张玉凉这声轻唤立刻明白了,安安静静把自己蜷成一团,不做出一点动静。
张玉凉是偷偷在养他,避过了府上绝大多数人,自然也不能让自己的先生即老师发现他。
老者姓王名岳,号清溪居士,是世间仅有的数名大儒之一。张玉凉自幼受他教导,视他如师如父,极为敬仰他。
老先生为人宽厚洒脱,从不拘泥于礼法规矩,也不许门人弟子过分讲礼,是以张玉凉早已习惯他的突然到访,并不惊讶。
年过半百的老先生高冠博带,衣饰简朴,虽年逾花甲,却有一种山岳之高、瀚海之深的气质,双目炯炯有神,仿佛能看穿世间所有虚实。
王老先生坦然受了张玉凉一礼,抚须笑道“子瑜闭门读书已有月余,可有收获”
子瑜是张玉凉的字。瑜有美玉之意,是王老先生为他所取,寄托着望他君子如玉,温润端方的希冀。因他未行冠礼,是而他的字只在师长和几个亲近的好友之间流传。
“回先生,所得不多。”张玉凉谦逊答道。
王老先生摆摆手“不必与为师客气,你只说都得了什么感悟。”
“是。”
张玉凉颔首,稍作思索便将自己这几日读书所得娓娓道来,虽然只说了个大概,也只有寥寥数句,但胜在精妙高深,引得老先生连连点头,赞赏不已。
做学问,横向求博大,纵向求精深。以张玉凉的年纪,无论做到上述哪一点都颇为难得,老先生自然不吝啬肯定。
“不错。”等他说完,老先生夸奖道“与乡试时相比,子瑜的学问大有长进,尤以尚书感悟最多。”
说完,他忽然又话锋一转“不过单凭这点进益,想要取得会试头名是不可能的。雍朝进士科主要考试策、帖经、杂文三项,尚书虽属帖经内容,然考得少而深,子瑜不必在尚书上过分下苦功,还是要多研习论语和中庸这样考得较多的典籍。”
雍朝即程澹如今所处的朝代。
雍朝科考有两种常科科目,分别是明经科与进士科。进士科是选拔官员的主要途径之一,考试内容比明经科灵活,难度自然也就比明经科更大,素有“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的说法。张玉凉明年要考的便是进士科。
进士科的考试项目有三种。
第一,试策,即对时事发表议论;第二,帖经,即对儒家经典的掌握程度;第三,杂文,即吟诗作赋的能力。
这三大考试内容几乎囊括一位优秀文人需要的所有知识素养,同样也作为一道高高的门槛,拦下了将近九成的考生。
三个科目中,试策比例最重,杂文的分值最小,而帖经的考试形式最灵活。每一年帖经的出题范围和题型都与之前截然不同,唯一的规律便是少考尚书,多考论语和中庸。
正因如此,王老先生才劝张玉凉主攻论语中庸,而不要在尚书上花费太多精力。
“玉凉明白。”张玉凉眼中掠过一抹不赞同,却并未直言反驳,而是无可无不可地先应下。
王老先生活到这把年纪了,不可能看不出张玉凉的不以为然,当即笑呵呵地道“你目前的主要任务是考取进士,为张家拿下三元及第的荣耀。待完成这项任务,你再想研读尚书或是别的什么,为师不会过问。”
张玉凉一怔,随即拱手笑道“是。”
“哦,差点忘了正事。”满意地点了点头,王老先生忽的想起自己真正的来意,当即正色道“为师今日并非为考校你的学问而来,而是想给你引见一个人。”
“先生请说。”张玉凉颔首。
王老先生道“此人你应当也认识,是去年的探花郎李诚,如今在翰林院修撰经书,学识渊博。他听说你是今次秋试的解元,想与你切磋学问,正好你也苦读了一段日子,不若与他交流一番,兴许能相互促进。”
王老先生虽无官身,却是举世闻名的大儒,李诚能得他亲自为门下弟子引见,可见其必有惊才绝艳之处。
张玉凉没有多想,一口应下了,但藏在他袖子里的程澹却警觉地竖起了耳朵。
不知为何,程澹听到“李诚”这个名字时,心里陡然生出了一种不妙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雍朝的科举内容参考了唐朝和明清设定,但主要还是我的私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