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熙着人请进一个人来“太尉仔细瞧瞧,可是这人”
萧太尉抬眼看去,却见一个白白胖胖的郎君走了进来,身着绫罗绸缎,对自己唱了个喏。
“正是。”
虽则此人不复面黄肌瘦的模样,但也不难认出。当初安定侯府上赏的银钱也就只够他身上的一件衣服。
宋明熙问这人道“当初你怎么听到有人喊专治疑难杂症的可细细说来。”
那家丁舔了舔嘴唇,看了看宋明熙,又对安定侯谄笑道“太尉大人莫怒。当初这事儿小人都是听世子吩咐的。世子告诉小人,说只要外面有人喊专治疑难杂症,立马让小人进去说给太尉大人和太尉夫人听,只要事情办成了,就除了小人的奴籍,并赏小人一注银子,给小人指明了一处赚钱的营生。小人所说句句属实,如有半句假话,愿遭天打雷劈”
屏风后的安定侯夫人扶着常服侍自己的一个婢子的手臂,几欲站不住。
宋明熙让人将家丁请下去后,又道“那道人并非是真的道人,而是江湖上招摇撞骗的半仙。这是他的籍贯,太尉请看。”
宋明熙让身边的一个小童将一张纸递给送萧太尉,那是有官府印章的籍贯信息留底。随后,宋明熙又道“这人的家乡遭了旱灾,一路逃生,做过许多营生,因他有几分眼力,能从一些微小的事做简单的推断,当半仙时人都说他算得准,便一直做了下去,并赚了些银钱,辗转来到长安,正好撞见世子,却被世子识破了。”
随后,宋明熙又让人把那道人带上来。
萧太尉抬眼看时,却见他早已不复当初所见的仙风道骨,身上全都是烟火气,人也比三年前胖些儿了。
那道人配合宋明熙的问话,把事情都说了出来“当初那些话儿,都是世子教小人说的,事成后,世子给了小人十两银子。小人如有半句假话,愿遭天打雷劈。”
随后徐,宋明熙相继请了曾经服侍萧珏的俾仆来,一一问话。
而那些俾仆的话,则像是在剜屏风后安定侯夫人的心。
“当日那雀儿,不是婢子失手捏死的,是世子”
“世子人前文雅端方,人后却乖戾暴躁,大家都很怕去服侍他”
“世子常因二郎君骑射功夫了得而心中郁愤,常说若他身体康健,亦能赴边关杀敌报国。”
“自世子成婚后,我们日日都能听到世子妃惨叫,世子常掐世子妃,大多数时候是用针扎,这样便看不出痕迹”
这些俾仆的话还没说完,萧璎已别过脸去,眼眶早已经湿润了,安定侯心中亦骇然,全然没想到,自己引以为傲又引以为憾的大儿子,居然是这样一个人
宋明熙有条不紊道“请世子妃。”
陆之韵已站在门口,飘摇欲坠,却是微微笑着,上前向安定侯夫妇见礼,直起身后,一如从前沉静温柔的模样,轻叹一声“啊”
她眨了下眼,好奇又惊疑道“原来,我曾说的胡话竟都是真的。”
安定侯夫人羞愧得无以复加,在屏风后捂着胸口,一阵阵儿的难受。
安定侯已撇过了头,只觉愧见陆之韵。
在宋明熙的引导下,陆之韵将当初她怎么从不愿意到答应婚事、成亲后怎么发现萧珏表里不一、被他折磨的事一一笑着讲来,像是在说一场笑话般。
令人不忍卒听。
那笑容亦极脆弱,令她看上去比哭还难受。
然而,将那些过往一一讲来,令曾所受的冤屈与委屈都大白,她说什么都没人信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在陆之韵心里,这段屈辱的、伤痛的过往,才算是真的过去。她也从心底开始释然了。
待宋明熙离府后,陆之韵从容告退,萧璎和安定侯说了几句话,也告退离开。安定侯夫人从屏风后转出来时,泪流满面道“是我们亏欠了韵娘这孩子,她竟是这么熬过来的,难怪她如今性情大变”
陆之韵毕竟是从小儿和萧珏萧璎一起,被他们疼大的。
安定侯心中亦觉愧对老友。
陆之韵是陆御史最喜欢的一个女儿,又是妻妹之女,亦是他们看着长大、疼爱了多年的孩子。在她受萧珏欺凌时,能约束萧珏的,只有他们,可他们却因萧珏在外表现得过好而不信她。
安定侯道“是我们亏欠她,不管她想做什么,且由着她罢,只别传到府外去。兴许她把这些年的怨气和委屈发泄出来,就好了呢”
安定侯夫人用手帕拭泪道“便也只能如此了。我看她身子骨儿竟是单薄了许多,明日着人去才买些血燕回来,给她熬燕窝粥补补。”
安定侯颔首,片刻后,又道“不论怎样,珏儿人都死了,旧事重提也无用,家丑不可外扬,适才说这事儿的俾仆、听过这事儿的俾仆,因深夜贼然潜入府中偷盗,为护卫侯府,被贼人扑杀了。”
从安定侯夫妇歇息的院子出来时,她迤逦的脚步也比往日轻快了些。在外面略略等了等,不多时,见萧璎出来,便立在道旁,向他略略行了个礼,道“多谢。”
萧璎双手紧握成拳,片刻后,又伸展开,凝视着陆之韵说“是我没照顾好你,令你受委屈了。”
陆之韵抬首,看着院中的灯火,望着漫天繁星,竟如从前一般温柔似水,话语声清甜柔软,但比往昔多了一丝轻淡从容“怪不得你,你不在家,毕竟鞭长莫及。有今日的事,便够了。”
他和她并肩往曲径前走,在月夜的清辉下,在此起彼伏的蝉鸣声中,灯光透过灯笼,令他们在地上投出两道影。
陆之韵心头终于有了那么几许情致,偏头问萧璎“二郎,你可还记得五年前的夜晚”
萧璎心头涩然,脚步亦沉重“哪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