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南生将信封拆开, 拿出里面雪白的信笺纸一看, 便见上面画着一副极简又极美的画,下面写着
今晨,我见了美景, 想起了你。
我将这山色付与笺纸,
你看时,
毋须惦记我,只需消受,这跃然纸上的情意。
也许, 你会记起窗前的昨日,
你有些狂野,我有些艳逸,
满堂的喧,不抵你一声沉闷的叹息。
我在窗前的今日,
腿有些软, 似靠在你的怀,
竟管不住情思。
眼前景虽美,
岂抵你半分风姿
开头几行尚且正经, 犹有几分诗意,令庄南生颇是心动她推开窗,看到了眼前的景致,很喜欢,便简略地画了下来,要同他分享, 再没有比这更令人愉悦满足的事。
她做的事也同她的文字一样诗意。
然而。
后面写的是什么
前面还是诗情画意,后面倒也是诗情画意,可那画意,不是山水意,是春宫意。再后面的,倘或庄南生矜持些儿、传统些儿,只怕要骂上一句无耻。
但他毕竟不是一个传统的、困囿于过时观念的人,不然也不会同陆之韵谈恋爱。因此,在心动之后,他有些意动,恨不能将陆之韵揪来,令她平息这场由她挑起的情潮。
可她不在。
只有她遣来的一个仆佣。
于是,等着回话的杏儿便见庄南生的面容一开始还是温雅的,不易靠近却有着翩翩风度,唇角勾着一点笑,仿佛心情很好。然而,他脸上的春风刚吹起来,杏儿便见他面色又陡然沉了下去,眸光莫测,春风骤成凛冽的风雪,令整个空间都显得格外逼仄压抑。
明明这件书房很大。
他像是在生气。
杏儿硬着头皮顶着,小心翼翼地说“我们七小姐还等着你的回话。”
庄南生将信笺放在桌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抬手揉了揉眉心,沉着声儿,冷着脸“我没什么好说的。”
是掩饰。
但在杏儿看来,却是他的脾气神鬼莫测,心里直犯嘀咕没想到这香城第一绝色,不仅美色香城第一,连脾气都是香城第一。
她以为,陆之韵既让她来送信,又要她等到回复才能走,以陆庄两家的关系,肯定是陆之韵有什么要庄南生帮忙的。
心里还犹自惋惜只怕七小姐打的算盘要落空了。
得了他的回话,杏儿向庄南生告辞,刚到门边,便又被后面的人叫住“等等。”
杏儿便转身,立等着,却见庄南生也旋开钢笔帽,展开一张洒金笺,刷刷写了几笔,吹了一口气,将墨迹晾干,装进信奉,用蜡封口,
待杏儿带着回信离开后,庄南生想起自己在洒金笺上写的内容,白皙的面容不复冷沉,竟渐渐泛起了桃花色。
他又将桌上雪白的信笺纸拿起来,看着上面的文字,呼吸便沉了,眼前景不是沉闷的书房,是她的娇媚,耳边不再无声,是她压低的娇啼如莺恰恰。
他手肘支在桌上,扶着额,闭了眼,试图平息这由她的一封信所挑起的情思。然而,当他眼前黑下去时,那日的景,那日的人,那日她带给他的感受,反而越发清晰了。
他想象着,也许她此刻就在这里,她会他身前的书桌上,抓住他的衣领,拉近她,纤细的指一颗一颗扭开他的衬衫扣,而她的目光,一定是直白勾人的,如她的容颜一样艳逸。
“你还爱我么”
“当然。”
杏儿带着信从庄公馆出来时,日头已老高,太阳明亮而耀眼的光线照下来,令建筑都在街道投了了影,气温开始上升,来往的人群中,不变的是嘈杂与燥热。
人走在路上,仿佛耐心都要用光了一般。
陆之韵下车后,便放开了吴咤的手臂。于是,吴咤提着大包小包跟在陆之韵身后进门,陆太太和三奶奶、四奶奶、五奶奶已等在大厅里了。
陆之韵一进门,陆太太便站起身,同陆之韵拥抱。三奶奶四奶奶五奶奶便也只能起身,一边摇扇子,一边看陆之韵和陆太太母女情深。
待陆太太放开陆之韵后,大家都落座,陆公馆的仆佣从吴咤手里接过大包小包的东西,陆太太的眼睛扫过吴咤,并不正眼看他,只不咸不淡道“来都来了,何必置办这么些东西”
四奶奶当即用团扇掩嘴笑着说“可不是。横竖都是当初七妹陪嫁过去的,如今再买了东西过来,可不是左手倒腾右手么”
这话说得刺心。
吴咤闻言,顿时便羞耻起来。
只是,他毕竟算是在社会上打过转的人精了,最不缺的便是城府,并没有立马面红耳赤,谦逊地说“这些,都是茵梦对家人的心意。说来惭愧,我虽也有孝敬二老、疼爱侄儿侄女们的心意,现下却囊中羞涩,只等来日手里有了余钱再加倍补上。”
他叉腿坐着,甚至微微有些前倾,谈吐从容。可在这装修并不可以显富却无一处不精致的陆公馆,他是自卑的。
几句话说完,他捻了捻手指,陆太太并不兜搭他,只维持着面子情儿“你有心就好。别的倒都是次要的。”
五奶奶则揶揄道“现在年轻人最爱空口说白话、空手套白狼。七妹夫可别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