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天地寂静,周围喧嚣如潮水般退去, 来往人流模糊如幻影, 眼前仿佛只有晏瑾是真实的。
只有他那一声师尊, 是能真切入耳的。
沈知弦恍恍惚惚地想,他的马甲呢,他披在身上,那么大的一个马甲呢, 说扒就扒, 他不要面子的吗
无数个念头在他脑海里疯转,转到最后只剩下一句话。
不如给晏瑾表演一个当场失忆吧。
当岁见当久了,沈知弦一时半会还没法回归到晏瑾师尊这个角色, 他不动声色地将晏瑾扣着他手腕的手掰开, 顺手将折扇塞到晏瑾手里,深吸一口气, 诚恳道“其实我”
惊变突起。
谁也没有留意,或者说是没有谁在意,那秘境悬着不动, 它蔓延出来的白雾却在四处飘散,丝丝缕缕的, 其中有一缕就悄无声息缠上了沈知弦的脚踝, 又顺着他的衣摆,飞快地攀附而上。
沈知弦的“我”字还没落下, 就觉周身一阵冰凉, 那白雾骤然扩散成一大片, 就将他整个人吞没了进去
这一下发生在瞬息之间,晏瑾神色一变,立刻就伸手去捉人,然而却捞了个空,什么都摸不着,那团雾气还似乎有知觉一般,躲着晏瑾的手,飞快地飘走。
晏瑾反手拔剑,他怕沈知弦仍在雾里,不敢直接劈碎雾团,只能一剑劈在雾团前头,暂且阻了它的去向。
地上被劈出一道极深的剑痕,还散发着冷冽的剑意,把雾团吓得呆在原地,怂成一团,片刻后,它扑哧一声,猛地四散开来,化作无数缕雾气,飞快地飘远了。
沈知弦就像之前那些被送进秘境的人一样,彻底消失在众人眼前。
他们师徒俩原本是站在离秘境比较远的地方的,这一番动静,立刻吸引了大众的视线。
有的人惶恐于这雾气不知是什么东西,避之不及,有的人一心想进秘境,见着雾气朝自己飘来,不惧反进,想让雾气也吞一吞自己,奈何那雾气挑剔得很,嫌弃地避开那些靠近来的仙修,泥鳅似的就融进秘境里了。
晏瑾眉头皱紧,大步走向之前众人尝试进秘境的地方,那边也有一团雾气,安安静静地团在那里,等着下一个仙修,然而感知到晏瑾的气息后,它好像突然受了惊,立刻惶恐地涌动起来,像之前吞没沈知弦的那团雾一样,忙不迭地就要飘回秘境里去。
剑光泠泠,晏瑾神色冷峻,毫不留情地提剑落下,几道剑光将雾团困在了原地,甚至还削萝卜似的削下一小团雾气来。
“人呢。”晏瑾提剑点地,声音冰冷得能将人冻出冰碴子来。
那雾团装傻,僵着一动不动。
晏瑾担忧沈知弦安危,竟是再多一句话都不想说,垂了垂眼睫,就再一次提起了剑。
他的剑法师从沈知弦,沈知弦的剑招向来是肆意潇洒,光明磊落的,可晏瑾眼下这一招,却引得狂风骤起,那冰冷狠戾的剑意,让在场众人都无端发冷,心头颤颤,一瞬间都像是沉入了无边黑暗之中。
不远处山林里,某棵茁壮的大树上,茂密的树叶忽然窸窸窣窣地响了起来,片刻后,绿叶中冒出来一个光秃秃的脑袋。
“啊,什么动静”
他眯着一双浑浊的小眼睛,朝秘境的方向费劲地望去,早些年造孽造多了,他眼睛不太好用,又隔得远,并看不清什么状况,只隐约感受到一些熟悉的感觉。
是啥玩意呢
秃和尚咽下口里的食物,捏着大馒头的手从绿叶间伸出来,凑到嘴边咬一口,咬到了半片绿叶也不管,吧唧吧唧嚼得起劲,眯着眼使劲回想。
大概是活得久了,脑子都锈了,他想了半天,什么都没想起来,倒是觉得嘴巴里有些不妥。
呸呸呸地吐出残叶渣子,他低头一看手里的大馒头,登时惊叫起来“我的烤肉呢我的烤肉呢”
他紧紧张张地四处张望,又把脑袋缩回绿叶后一番寻找,好不容易才在旁边一个突出来的树杈上找到了他的半片烤肉。
那烤肉与树叶一样薄,堪堪也就小半口的分量。秃和尚用两指无比珍惜地将它捏下来,夹在大馒头里,咬了一大口,嚼了几下,陶醉满面,也就忘记了那奇怪的动静,重新缩回绿叶里去了。
他不再关注那奇怪的动静,秘境那头的情形却不太妙。
风声冽冽中,似乎还都带着点诡异的声音,阴冷森然的,若非要形容,那大概是声如鬼泣,叫人闻之悚然。
那团浓雾趁晏瑾不注意,早就溜了,那秘境似乎也感受到了极大的威胁,剧烈地颤抖起来,在他剑招彻底劈过来之前,那紧闭的府邸大门骤然一开
刹那间无数灵气蜂拥而出,扑面而来,冲撞得许多人承受不出,连连后退几步,脸色灰败,嘴角溢出鲜血。
晏瑾并没有因为秘境府邸门开的缘故就收剑,不过那狠戾的剑光被浓烈到近乎实质的灵气包裹住,很快就消弭于无形。
府邸的大门仍旧敞开着,里面雾蒙蒙的什么都瞧不清,有反应过来的人挣扎着爬起来,连滚带爬地要往里头去,但冰冷的雾气阻拦在他面前,叫他举步难前。
晏瑾无心关注他人,他捏紧了剑柄,冷了神色,大步就跨入了秘境。
待晏瑾修长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雾气里后,府邸大门又缓缓地关上了,隔绝了无数艳羡的目光和许多窃窃私语。
秘境里,仍旧是白茫茫一片,触目皆浓雾。
晏瑾一提剑,那些浓雾立刻怂得不得了,飞快地往两边退散,不多时,就露出来一条路。
这条路也不知通往何方,晏瑾垂了垂眸,毫不犹豫地大步往前走,一边催动着体内的契约,一边神识外放,仔细关注着周围环境。
可这回不管他怎么催动,那契约就仿佛不存在一般,一点动静也无,放出的神识,也始终无法窥伺到浓雾后的情形。
四周寂静一片,不知走了多远,他突然听见了一点声音,飘飘悠悠的,也不知从何传来,只能隐约听见是两个人在讲话。
略显苍老的声音道“他本该属于浩瀚大海,自由自在,你执念至深,也困不住他,白添了伤心难过,何必呢”
回应他的是一个年轻男人冷硬又坚决的嗓音“就算是将他鱼尾折了双手锁了,我也要将他困死在我身边。”
“胡闹至极”
年轻男人不为所动,他的嗓音低了下来,痴痴然地喃喃“我愿为他筑三千幻象,无边瀚海,浪潮卷风声,残阳与皓月,薄云并星辰一样也都不会缺,只一点,我绝不会再让他离开。”
“执迷不悟”苍老声音又气又无奈,愤声怒斥,“幻象终究是幻象,如何能当真你这心境,是入了魔”
最后四个字显然是触动了年轻男人心底最暴怒的情绪,他狠戾起来,言辞间透着阴鸷与绝望“入魔又如何,伤过我的人,都已尽数死去,唯我所爱,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