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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陌上春(一)

他记忆中的第一样东西,是刀。

那把刀全身都是刃口。他第一次拿时,便割了手。

他独自哭了一会儿,并没有任何人来理睬他。

血凝固了,他只能再次去拿那把刀,这一回知道要套上那个革套。

他只有这样一个玩物。

他很晚才学会说话。

因为除了教他练刀的人,没有人会同他说话。

楼中所有不是杀手的人,除了神医徐灵胎,全都被下了哑药。包括那个从小将他带大的小姑娘白音。

而教他练刀的人,说的是扶桑语。

他所能看见的,还有一群比他大的孩子。

可这些孩子见了他,都像见了鬼一样地恐惧。

他是有那么些不一样的。

大约是因为教他练刀的人被称作凌光一品——整个凤还楼中地位仅次于楼主的人。

那把刀,极难习练。

学会拿刀之后,刀的数量,就增加到了两把。

前后都是那样锋利的刃。

他每每还未出刀,便划伤了自己。胸腹之上,累累伤痕。看惯了自己的血之后,就觉得不那么腥了。

楼主倚天一个月会出现一次。

那是一个高大瘦削的男人,总是在地上投下奇长的阴影,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其中。

倚天冷漠地看着浑身是血的他,第一次开口,用的是扶桑语:

“刀,有自己的性格。连刀的性格都摸不透,如何驱使”

刀是他唯一的朋友。

他被唤作陌上春。

他想,在中原话中,他的刀和他同姓。

他若不能与他的刀相依为命,又能依靠谁

小小的手指夜夜滑过那寂寞如雪的刀刃,有时候会倒映出满天繁星,流光一灿;有时候是霜天残月,晓雾依依;有时候是雾凇沆砀,烟冷寒阙。

有一夜月澹千门,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他漠漠然夤夜孤坐月影里,岑寂心中蓦然一动,刀引千嶂烟波,云起水落处万木摧折。

那时候,他还从来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但他感知到了手中刀的灵性。

方满四岁。

凤还有高楼,上与浮云齐。

交疏结绮窗,阿阁三重阶。

他那时候还是很小一只,仰起头来看那楼,会很累。所以他每日练完刀默然地回到自己的住处,经过那楼时,都是同其他弟子一样,低头匆匆而过。

可是有一天,夕阳斜过远山,金赤霞光落到他的脸上,有一种从不曾体验过的,澄净而博大的温暖。

那晖晖霞光牵引着他仰起头,微微眯起了双眼——

他看到了一个白衣翩然的成年女子,高楼之上,独自凭栏,望断悠悠江水。

那女子薄纱覆面,可从他的角度,仍然能看到她的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让他莫名觉得熟悉和亲切,仿佛只要一转向他,就是温和慈悯,能够让他依恋。

斜晖脉脉,将她那身缥缈白衣镀上了一层浅浅金色,仿佛下一刻,她就要乘风而去了。

他不知不觉地伸出手去,仿佛能够触到她似的。然而那女子看着浩淼江面过尽千帆,终是渺然转身,进了阁子。

他心中惘然失落。

于是每个傍晚,他都会仰起小小头颅,去守望那道白色的、祥和的影子。

直到一日,那女子无意低头,正好对上了他的眼睛。

他心中忽生欣喜。

然而那女子的目光,不是他想象中的温存,而是一点点地,变得冷酷。

他方见到她袖口轻动,下一瞬,只觉得面前骤寒,下意识地侧脸闪避,却只觉得脸颊剧痛,鲜血瞬时淌出。

身后,一枚八方手里剑,正正钉在地上。

上面白波九道勾缕纹,他识得是九仙夫人的标志。

据说九仙夫人极得楼主的宠爱,他想也许是他不够尊敬九仙夫人。

于是他换了一条隐蔽的路,却仍然每天傍晚,会小心翼翼地,带着虔诚而卑微的心意,仰望楼顶。

这一切却都落在凌光的眼里。

终有一日,凌光拦在他面前。

“九仙夫人是你的母亲。”

他没有惊讶。

仿佛他早已经通过那一双眼睛,知晓了。

凌光指向不远处的一群少年,“杀了他们,你就可以上楼。”

他没有犹豫。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他并没有什么感觉。

他自己也受了伤,他觉得那些少年身上流出来的血,和他自己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提刀上楼,九曲回肠,见到了九仙夫人。旁边,坐着楼主倚天。

九仙夫人冷冷地看着凌光,说的是扶桑语:“为何带他上楼”

凌光诡异地笑着:“你是他的奖赏。”

他并未迟疑地走上前去,拉住九仙夫人的裙裾,仰目期盼,说出了他这一生中的第一个字:

“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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