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呆呆看着眼前的万人兵马俑坑,惊骇的几近失语。
他们走过各种各样的陵墓, 其中王侯墓甚至帝陵也不是没走过, 几乎每座陵墓里都有活物殉葬, 古代的墓主人们相信这些人俑马俑可以在死后继续服务于他们,为他们镇守陵墓的安宁, 多的多少的少,但是他们从不曾见过, 甚至根本不敢想象竟然有人能用这么多活人将士为自己陪葬。
殷宸走到崖边,她下面正对着的, 就是最前排一位骑在战马上挥舞长剑的将军, 它和战马通体被青铜铠甲包裹, 她甚至能从面盔的缝隙中看清它的神情,双目紧闭,面目坚毅而平和, 没有丝毫她想象中的狰狞怨气。
“他们是自愿的。”
她听见身后霍风淡淡的、近乎叹息的声音“他们是自愿为君主守陵的。”
后人无法想象那个年代的残酷与纯粹, 在那个蛮荒与礼仪交融的时代, 一个能讲出“视为知己者死”的时代,臣子对君王的忠诚和信仰,并不仅仅是因为“君”与“臣”这两个字,而是发自真心的,根深蒂固的, 像血和骨头一样理所当然的支撑起一个人的命,那远远不是利益、得失甚至是生死可以衡量的。
“他是秦的王,是并七国一统九州的君主, 是他带领秦走上无上的荣光与辉煌,他们像信仰神灵一样信仰他,他一声令下,为他守护死后世界的安宁,这是他们甘之如饴的荣耀。”
霍风的声音很轻,带着说不出的意味,近乎于叹息。
那个男人,他残暴,他贪婪,他强硬而铁血,但他也真真正正的继承了秦国先祖一代代苦心经营的基业,将之发扬光大,自此强秦之名留青史,让后世知道什么是四海归一,什么是御极九州,什么是王权天下。
殷宸静静听着,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握住他的手。
他们看着深坑中那些安静的兵马俑,像是在看千年前一桩不可思议又真实发生的幻梦。
但是其他人却与他们的静默不同,队伍里突然发生了什么争执,声音越来越嘈杂。
殷宸霍风看着这些人在深坑边上推来搡去,每次动作险之又险,几个人几次险险都要坠了下去,之前那个人死前的惨叫声犹在耳边,但是他们不引以为戒,却反而更加暴怒,争执声越来越大,甚至都有人掏出武器互相威胁。
殷宸霍风皱起眉头,霍风要过去,殷宸拉住他,对他摇摇头,又高声喊“林岳林城你们过来”
林岳林城之前一直在靠着甬道的位置,但是队伍一乱起来,他们就隐隐被往外挤着,殷宸喊话的时候,林岳还探着脑袋往下看,这个姿势,后面人稍微一推或者一挤,他就会直接悬空摔下去。
霍风眉头皱得更紧。
他和林岳相识得有十年了,深知林岳看着粗枝大叶,实则是个极为谨慎细致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他绝不可能这么草率的就把自己置之险地。
队伍嘈杂一片,但是殷宸清亮的声音却莫名穿透那些杂音,在兄弟俩人耳边清清楚楚的响起,林岳林城愣了愣,大步往他们这边走,林岳脸上竟然带着些兴味“你们俩怎么还在这儿傻站着,咱们一起过去,晚了就没好地方了。”
霍风不动声色的拦在殷宸面前,目光沉沉定在林岳身上“怎么说”
“周宗成那老东西打算去下面看看,刚才已经找见路了,那路窄,咱们可不能被挤到后面去。”
林岳兴高采烈地比划“活人兵马俑啊,我的天,这始皇帝就特么是牛逼,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场面,必须得好好近距离观赏一下,到时候老了说给我儿子听,他老子我可是见过活的兵马俑的人”
霍风不为所动,继续问“就这么下去吗万一下面有危险呢”
“你怎么这么墨迹,肯定不会有事儿的,几千年了,这些兵马俑早跟石头似的,尸变都变不了。”
林岳随意挥一挥手,眼神中闪烁着异常明亮的光,满不在乎地说“我觉得那里面肯定有好东西,金银珠宝算什么,都是俗物,这种东西,霍风,这种东西才是最值钱的”
霍风闭了闭眼。
在墓道中,队伍里一而再再而三发生强烈争执的时候,他就已经隐隐意识到不对了。
而现在林岳的异样,显然也说明了这一点。
连林岳这种老谋深算的狐狸都不知不觉中了招,该说,是那位陛下真的算计的太深嘛。
他松开殷宸的手,沉默着向着林岳走去,殷宸笑眯眯也拦住不知所措的林城,指着自己的鼻子“你看我好看吗”
林城瞪大眼睛“你问这个干嘛,不是你这是什么意思”
殷宸继续贴近,笑容甜蜜又美丽“小城城,你喜欢我吗你烦我吗”
林城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就像一只炸了毛的小动物,下意识去看霍风,嗓音因为惊惶都带了点哭腔“你你你到底要干嘛你是不是想看霍大哥揍我,你怎么这么坏霍大哥我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啊,我和她不熟啊我我我冤枉”
“很好。”殷宸对霍风点点头“这小子不知道怎么个体质,运气挺好,没有受影响。”
霍风颔首,对上林岳疑惑的眼神,突然一拳就打过去,那力道真是毫不留情,林岳当场滚倒在地上,半边脸瞬间就肿了。
林岳林城“”
在林小少爷失声尖叫之前,殷宸果断捂住他的嘴“没撕逼,没自相残杀,不黑吃黑,你哥被什么诡异玩意儿迷了心,你霍大哥救他呢,闭嘴乖乖看着,否则一会儿也让你霍大哥治治你。”
林小少爷当场一个哆嗦,眼睁睁看着林岳回过神来暴怒要反击,被霍风又是一拳打倒。
他用膝盖压在林岳腿上,在包里翻了翻,半响翻出来一个厚实的红色眼罩,一个画着猪鼻子的鼻烟壶,还有一个带着耳机的粉色随身听。
林城“”谁家特么下墓包里还装这些玩意儿
“用完了我也不要了,我要新的。”
这时他就听见旁边怪力剑灵娇里娇气地说“苹果最新出了个骚紫色的至尊版随身听,我要十个,换着用”
霍风顿了一下,点点头。
林城顿时抖得更厉害了。
女人真的好可怕,力气可怕,审美可怕,花钱更可怕。
然后他就继续眼睁睁地看着霍风面无表情卸了林岳胳膊腿上的关节,一个一个把那些东西往上试,最后选了那个随身听,把声音放到最大,大到连林城这里都隐隐听见最炫民族风那动感的节奏,他真的不敢想自家大哥的耳膜还能不能撑得住。
戴上耳机还不算,霍风用布条生生把耳机和林岳的耳朵绑在一起,然后就保持着这个姿势静静的等着,等了好一会儿,被震的头晕目眩的林岳才渐渐回过神来,一声惨叫“卧槽我的耳朵”
霍风没有动,凉凉盯着他,问他“还下去看活人兵马俑吗”
林岳毫不犹豫地怒骂“哪个傻叉要去看这他妈一看就邪性的玩意儿还不赶快跑一会儿起尸了十万青铜粽子追你一个把你剁成肉味颗粒”
很好,这下正常了。
霍风这才松了口气,把林岳的关节复原,把刚才发生的事给他复述一遍,又嘱咐他“耳机别摘,它是通过音波扰乱神智,不动声色影响人的决策。”
林岳捂着自己肿着的腮帮子站起来,呲牙咧嘴,冲他比了个大拇指“兄弟,谢谢你没有打掉我的牙。”
霍风坦然受之“还没到那份上。”
言下之意是,他再不清醒,牙就没了。
林岳“感天动地,真兄弟。”
“行了,别废话了。”
殷宸探着脑袋往下看,不过这么点功夫已经有人顺着小路下去,到兵马俑坑里亢奋地走动,甚至对着兵马俑摸摸碰碰,那狂热的架势都恨不得赶快把这些死了千年的糙汉子们扛回家“我估摸着,事儿要被搞了。”
林城也往下看,顿时快哭了“他们也被迷惑了咱们刚才应该拦住他们这下肯定要出岔子了。”
霍风看一眼仍然站在悬崖上的周家和雇佣兵们,他们耳朵里不知何时塞进去一个个黑色的耳塞,冷眼看着下面疯狂的土夫子们,没有一点阻止的意思。
霍风收回视线,沉声说“拦不住的,在这座陵墓里,环环相扣,我们就像控的傀儡,只有每一步都按着墓主人的心意行动,才能抵达最后的主墓。”
这是始皇帝的傲慢和残忍,但是也无可厚非。
霍风的话音未落,死寂的深坑中突然传来一声声让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大地突然缓缓地震动,在一望无际的兵马俑坑中,渐渐有一些静默的身影,如同沉睡了经年的机器人被重新启动。
它们的头盔开始晃动,凝固的甲胄伴随着僵硬的肢体开始动弹,尘封的灰石纷扬,甚至就连它们坐下的战马都扬起的蹄子都开始摆动。
它们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