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祝升和小曼摸不着头脑, 安安与音音还在搜索有没有遗漏的玩具,捡到一个小陀螺,努力往衣服口袋里塞。
十多分钟后,阮苏回来了, 跳下车时手里多了个小笼子。
安安音音凑过去看, 她连忙用手挡住。
小曼偶尔瞥见一眼,倒抽一口冷气, “我的天, 蛇!太太你买这东西做什么?当土特产啊?”
阮苏没解释,跑上楼去,打开已经空荡荡的保险柜,想让蛇游进去。
不成想这些蛇还念旧得很,只喜欢自己的破笼子, 不肯去陌生的保险柜。
她手足无措之际, 一把叉子伸了过来, 将蛇一条条挑进保险柜, 然后关上门。
赵祝升问“还需要做什么吗?”
“额……我要纸笔。”
他立刻去为她找纸笔,甚至没有问她原因。
阮苏有些感动,不过现在不是感动的时候, 拿到纸笔匆匆写了一句话,用杯子倒扣压在客厅桌面上, 把门一关,走出去对他们说
“好了,我们出发吧。”
汽车驶出院门, 消失在道路尽头。
傍晚时分,宋兴邦回来了,目睹他们搬家全程的宋太太赶紧跑过去,把下午发生的事告诉他。
他听完大吃一惊,不肯这么放弃,非得自己亲眼瞧瞧。
洋房的院门没有锁,大门也没有锁。他长驱直入,路过客厅时看见桌上的字条,拿起来看了眼,上面写着宋大哥,我们实在拿不出十万块,只能先走了。如果你愿意保密,楼上保险柜里放着我所有的积蓄,密码是xxxxxx。
他抬头望向楼梯,咽了口唾沫,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几分钟后,洋房里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军用机场里,阮苏和赵祝升带着一大家子,守着行李坐在一个角落,等待登机。
面前时不时就有士兵结队跑过去,十多架飞机起飞又降落,轰鸣声不绝于耳,听得人也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安安看着那些大蜻蜓,非常激动,拉着阮苏的手问
“娘,林将军也有飞机吗?他的飞机是什么样的啊?”
阮苏还未来得及开口,赵祝升就先不乐意了,“你怎么还记着那个林将军?”
“因为他很帅。”安安摸了摸别在自己衣领上的钻石胸针,坚定地说“等我长大以后,也要跟他一样,长得又高又大腿又长,还会用枪,到时我就不会辜负他的期望啦。”
阮苏好奇地问“他有什么期望?”
安安凑到她耳边,用手挡着嘴悄悄地说“他要我当一个男子汉,照顾好你和妹妹,你不许告诉别人哦。”
她脸色微变,笑容凝固在脸上。
段瑞金说这种话做什么?都分开这么久了,他还要阴魂不散么?
她有些烦躁,起身说“我去上个厕所。”
安安以为自己那句话惹她生气了,也跟过去,追着她一路小跑。
角落与厕所之间的路上停着一架飞机,有士兵正在排队登机。
当安安终于牵到阮苏的手时,他们正好走到飞机旁边。
“娘,你别生气好不好?”他踮着脚尖问。
阮苏笑了笑,蹲下来扶着他的肩膀说“娘没有生气,娘去上个厕所就回来,乖,你去帮爸爸和小曼阿姨照顾妹妹好不好?”
“你真的没有生我的气吗?”他很不放心,小手紧紧捏着衣角。
“娘永远不会生你的气,你和妹妹都是娘最爱的宝贝呀……”
阮苏摸摸他的头,视线扫过一个士兵的脸,陡然愣住了。
那身材臃肿的士兵也看见了她,目光凶狠得像要吃掉她,丢开手里的拐杖掏出一把枪,对准她扣下扳机。
阮苏与他之间距离太近,根本没办法躲,下意识往旁边一倒,想用身体把安安护住。
谁知对方比她速度更快,小小的身体趴在她身上,双手抱得死死的。
她耳中听到枪响,眼睛里看见火光,却没有感觉到疼痛,只是有温热的液体迅速打湿她的衣服。
“啊……啊……”
安安的惨叫声响起来,阮苏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翻身抱住他,大喊救命。
士兵还想再补一枪,旁边的伙伴催促他,“总统,快走吧,不然来不及了!”
他只好收枪,捡起拐杖,在别人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进机舱。
舱门合上,飞机起飞。
赵祝升和小曼听见呼救,抱着音音跑过来,只见阮苏满身鲜血地跪在地上,怀里抱着同样满身鲜血的安安。
安安那穿着格子背带裤的右腿上,被子弹炸得血肉模糊。
“这是怎么回事?!”
阮苏哭得说不出完整的话,说来说去都是那几个字“去医院!去医院!”
赵祝升把音音往小曼怀里一塞,要去开车,谁知这时帮他联系飞机的人跑过来,告诉他们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如果还想离开,必须现在登机。
他看着已经昏迷的安安,再看看停在远处的汽车,沉声问“机上有医生吗?”
那人道“有医生和护士,但是条件比较简陋,器材也不齐全,做不了手术,只能简单止血包扎。”
他用力掐着掌心,逼自己做出决定。
“帮忙搭把手,把他们和行李送到飞机上去。”
“好。”
在数人的帮助下,一行五人进入机舱。里面不像普通飞机似的有一排排椅子,而是遍地躺满伤员。
仅有的一个医生和一个护士本在检查伤员情况,为他们绑好安全带,看见又有伤员进来,赶紧提着药箱跑过去,快速处理伤口。
没过多久,飞机离开大地,飞向蓝天,前往大洋彼岸。
——
五年后。
加拿大安大略省的一个小镇上,因新学期的到来比往日热闹许多。
小镇南边有一栋小楼,装修风格跟其他房子相比略有不同,院中还种满了百合花,看起来十分显眼。
一个十来岁年纪的小姑娘与同伴挥手告别,抱紧怀中的饭盒,跑过草坪穿过花丛,来到车库旁边,把饭盒往嘴里一塞,雪白的牙齿咬住饭盒把手,往上一蹦抱住水管,借助上面接口处的凸起手脚并用地往上爬。
爬到二楼,她娴熟地跳到阳台上,跑进自己房间里,脱下沾满泥的小皮鞋,换了件干净的小裙子,然后才拿起饭盒来到隔壁房间外敲门。
笃笃笃——
“哥,你在不在呀?”她小心翼翼地问。
过了会儿,门内传来冷淡的回应。
她心中一喜,推门进去,看见对方正在做什么以后,不由得撅起嘴抱怨。
“你怎么又在画画啊?天天画,都多少年了,你还忘不掉林将军吗?”
清秀苍白的男孩坐在窗边,膝盖上盖着一条毯子,面前是一个大画架,纸上画了一个黑色的人。
人的脸模糊不清,但通过轮廓可以看出,是个身材高大四肢修长的男人。
听见妹妹的话,安安摇了摇头。
“我没有画他,我在画我。”
曾经他天真的认为自己长大后会与对方一样,拥有高大的身材和英俊的五官,也会像他一样做一番事业,如今却只能在画纸上畅想一下。
音音无法理解他的话,凑过去左看右看,嘀咕道“你哪儿有那么高?那分明就是林将军嘛。你不要画他了好不好?陪我玩。”
安安放下画笔,回头看了眼,注意到她手上的饭盒。
“那是什么?”
她嘿嘿一笑,得意地捧到他面前。
“这可是好东西哦,我跑了好远好远,好远好远才买到的,专门带回来给你吃,我好吧?”
“到底是什么?”
音音失望地扁扁嘴,打开盖子,里面躺着一根晶莹剔透的糖葫芦。
安安的眼睛微微一亮,精致却略显无神的脸上显露出一抹少年气。
“你从哪儿弄来的?”
她看他挺喜欢,又开心起来。
“就在隔壁小镇啊,离这十几里,我和苏珊她们骑自行车去买的,排了好久的队呢,你尝尝。”
安安拿起糖葫芦,迟疑一下,又放回去。
“你怎么不吃?”
“现在还不想吃,以后再吃吧。买这个你花了多少钱?”
音音忙缩回手,把手背在身后,摇着头说“没花多少钱。”
安安没理她,转动身下的轮椅来到床头柜边,拉开抽屉取出一个小匣子,里面放着他的零花钱。
他拿出两张递过去,“给。”
“太多了。”
音音受宠若惊。
“你不是今天开学么?你的零花钱老是不够用,正好我又没地方花钱,干脆你拿去用吧。”
音音笑逐颜开,欢呼一声扑过去抱住他,黑色的羊角辫甩在他脸上,撅起小嘴啵地亲了一口。
“哥,我爱你!”
安安笑了笑,将抽屉合上。
门外传来女人高跟鞋的脚步声,一张美丽动人的脸从半掩的房门探进来,看见他们皱了皱眉。
“音音,你怎么又来烦哥哥了?不是让你收拾好去学校的书包吗?待会儿校车就要到了,开学第一天可不许迟到。”
音音早在第一时间就把钱塞进口袋里,笑嘻嘻地说“我已经收拾好了呀,来找哥哥说再见的。”
“是么?”阮苏歪了歪头,柔顺的卷发顺着肩膀滑落,“那我可要检查检查,过来。”
音音哭丧着脸,冲安安挥了挥手,随她走去自己的房间。
安安看着关上的房门,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扬起。
他把饭盒珍惜地放进柜子里,回到画架前。
不一会儿,校车到了。音音背着由阮苏重新收拾一番的书包跑下楼,上车时冲着二楼窗户大喊
“哥,我走啦!”
窗内没有回应,但她知道对方一定听见了。
校车的声音越来越远,最后再也听不到。
安安这时才转动轮椅来到窗边,望着蓝天白云的眼睛里分明有着一丝羡慕。
音音七岁开始上学,学期中的每一天校车都会准时抵达家门口,接她去学校。
她会很大声地跟他说再见,然后才上车,可他心里还是忍不住会嫉妒。
对方已经有些厌烦的事对他来说,是永远也没办法办到的。
他掀开毯子看自己的双腿,左腿是饱满修长的,右腿明显干瘪许多,死气沉沉。
当年离开机场的时候,一颗子弹打碎了他的膝盖骨,从此失去行走的能力。
不,其实也可以走,他的左腿是好的,用拐杖代替右腿就行,一瘸一拐的走也是走。
可他讨厌那样,拐杖只能帮他移动,不能让他像同龄人一样跑跑跳跳,甚至会让他看起来像个异类。
他不想当异类,所以宁愿每天呆在家中,坐在轮椅上,用画笔一笔笔描绘出自己幻想中的未来。
“安安,我可以进来吗?”阮苏目送完音音,又来找他了。
他嗯了一声,她推开门进来,脸上是全世界最温柔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