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来那会儿,康熙显得还很年轻,过了这么多年头康熙早变成了一个垂暮老人。
进入皇帝的书房时,她见到了张廷玉在给皇帝亲自磨墨。
年纪衰老,康熙继续勤政为民,从未搁下自己的笔。
张廷玉的眉间布满了一层沉重,听见脚步声转头看到她进来,更是不言不语,却胜似千言万语。
“公主。”张廷玉转身向她鞠躬。
柔琳点一点头,走到了康熙面前。
康熙正好写好一篇字,自我感觉挺满意的,邀请她看看:“来,给朕评价评价,朕这个字如何?”
柔琳望去康熙所写的那个字,写的正是衣食父母四个大字。
这四个字,在现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刺眼。连站在她身后的儿子都感觉到了什么,别过脸低下头去。心里纯属有些难受的哆嗦了。
“皇阿玛这个字,一直是那样,心怀天下,怜悯苍生。”柔琳的声音,如外面的雪花一般,轻飘飘地降落,同时重如泰山。
康熙坐在椅子上仰看着这个女儿,好久出一句声音:“朕一直想,是不是该把你留在宫里。”
可是作为父亲,他只能让她出嫁。
柔琳明白,康熙说这句话远不止是说她当年出嫁的事儿。
“张大人。”
听见康熙的声音,张廷玉的面色从来没有这样过的唰的全白了。
“张大人!”康熙第二声。
张廷玉只得上前接旨:“臣在。”
“把朕准备好的那个匣子交给五公主。”康熙这句话说到后面已是有些无力,一只手耷拉了下来,另一只手放在心口上喘息。
梁九功走过去帮着给皇帝捶捶背。
张廷玉双手捧起康熙放在桌上的那个木匣,转身面对着柔琳。
柔琳不用看那个匣子,只从对面这双眼睛里已经看出了一切。
要走,得分别了。
张廷玉的眼眶里露出了几分隐忍的影子。
柔琳双手接过这个木匣子,对着他和康熙屈膝行个礼,再转身走了出去。
回到公主府的时候,听见了朗朗的读书声从自己儿子书房里传来。
不过这个童音,一听都知道已经不是她儿子的声音了。
“姑姑来了!”耳朵尖锐地能分辨出她的脚步声,从窗户里站起来钻出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的脑袋。
那男孩,长得朱唇面白,五官清秀,非常好看。
一瞬间,柔琳是回忆起了十四阿哥十三阿哥英姿飒爽美少年的时期。
这男孩,不是十四阿哥十五阿哥的孩子,是她哥四爷的儿子。是未来的乾隆皇帝弘历。
小弘历打两岁起就往她这个公主府跑了。四爷特别允许的。除了康熙亲自教这个孙子,弘历学东西的地方,康熙也允许的,是她这个公主府。
可见,康熙也好,四爷也好,都知道她这里知识宝藏巨多。
柔琳向书房走过去,进入书房,见到自己儿子也在。
这两个孩子是在她不在的时候不仅在读书,也是在交流着知识。
两个孩子看见她,过来对她行了跪礼。
“起来。”柔琳搀扶起他们两人。
“额娘。”苏华知道她去了一趟皇宫,担心地望着她。
弘历没有这个忧心忡忡,却是非常兴致冲冲地和她提到:“之前,皇上赐了一本书给我,说姑姑对此书见解很深。翰林院等大学士都比不上姑姑的见识。我想让姑姑给我讲讲。”
柔琳对此一笑,点头答应,走到旁边,随手把自己怀里抱着的木匣子交给了儿子。
苏华接过她手里这个木匣子,似乎是与之前老师和他说过的某句话有些相当应,脸色不由一刹那发白。
再看看自己额娘表现得风轻云淡的样子,心里想着:众人都说他额娘是个可以堪比已逝孝惠章太后的女子,性情表面看似柔弱,其实是在背后撑着皇上忍辱负重。
苏华深深吸口气,防止自己的手一哆嗦把皇帝赐的匣子给掉地上去了。紧接着,他双手捧着木匣子走出去找自己父亲。
回来的舜安颜,第一时间从儿子手里接过皇帝赐给她也是赐给他全家的旨意,面色却是显得非常平静。
苏华看得出来,自己父亲早对此有所准备了。
“这样也好。”舜安颜说。伴随京城里的局势越来越是紧张,他这颗心一直吊着。倒不是怕家里有什么生命安危,而是他媳妇面对各种情感的割舍必然是要接受心如刀割之痛。
眼见,四阿哥是不会轻易让弟弟也是她弟弟十四阿哥胤祯轻易回京了。
康熙这道旨意,是在给女儿解脱,也是在成全一帮阿哥们解脱。
即便如此,柔琳心里想到不能给康熙送终,心头是有些难受的。猛想起多年之前,孝惠章太后走的时候,抓住她的手时在她耳边叮嘱的那一句:多陪陪你皇阿玛。
到最后,太后最担心的还是当皇帝的儿子要变成孤家寡人。
她这个伟大的皇帝爹,在自己临时之前,终究没有忘记自己最重要的使命当皇帝。必须给后面继承皇位的人铺平道路。所以,康熙急令她必须走。
只有她走了,她哥四爷才真正舍得对那些人全部下狠手。
对此,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是,趁着夜未黑,她努力地给乾隆爷讲着未来的一些科学知识。
夜幕降临,第一场大雪飘飞满京。
一家人行当早已装上了好几辆马车。
舜安颜扶着媳妇坐上马车。苏华负责在前头带队。马车队在黑色的掩护下离开京城。无人能挡,因为康熙尚在,没人能违抗康熙的旨意。
马车上,柔琳打开了那个木匣子,里头躺着一张地图和一把钥匙。这是康熙给他们一家安排好的归隐的地方。
只能说她那个皇帝爹,或许早知道她不是个普通人了,知道归隐应该于她及她的后代是最好的安排。否则,少不了她的家人和她的智慧被运用到皇位之争这个泥潭里抽身不出来。
柔琳手里捏着地图和钥匙,转过头看着自己丈夫。
因为她,或许他的仕途损失是最大的。她知道,他为了四爷做了很多事情。如果四爷一旦登基,他可享受美好的官途。
然而这不是他所想要的。舜安颜握住她一双手,道:“臣能遇见公主,一生已无憾。”
为了她,他早已放弃了仕途的想法。
“谢谢你!”柔琳伸出双手抱住他脖子,伸长脖子靠到他面前。
那是她第一次这样主动向着他表示。舜安颜一下子反而有些手足无措,随之紧紧抱住她。
风雪中,有个人骑着马,在夜色里望着他们一家人越行越远,直至离开京城宛如要消失在这个世界的尽头。
四阿哥胤禛的下巴,在冰风里不由哆嗦了下。眯着那双黑幽幽酷似这个寒风肆孽的黑夜的眸子,他的手里紧抓着马绳,慢慢地转过马头。
后面,一少年策着马儿到来到了他面前,是弘历,急着对他说:“阿玛,姑姑留下了封信。我原先没有留意到。”
胤禛再要伸出手接过儿子手里这封妹妹留下来的信时,突然一阵狂风打来,两人均防不胜防。那封信被可怕的北风一卷,上了天没会儿在空中消失不见了。
弘历惊骇,试图想着法子要找那封信。
“不用找了。”四阿哥胤禛说。
弘历回头:“阿玛——”
“也不用再找你姑姑了。”
不再找,不代表她没有存在过。她一直会存在他们的心里。
马蹄声向着四爷府,坚定的,不会再有一刻的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