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冬对月儿说过, 要想到滇南的土司府,下了飞机之后还需要再坐许久的长途汽车。月儿的理解, 是到了昆明, 像坐飞机一样, 买一张汽车票, 一直坐到滇南。
然而当月儿在连续等了两趟车,并被用连比划带猜的云南口音告知如果再不走, 今天就没有车了,甚至接下来的几天都不能再有车了的时候。
月儿彻底绝望了。
这是一辆有着十几个座位的德国汽车, 然而车厢里面已经被塞得满满当当,再没有一点挤进去一个活人的空隙。
旅客们却丝毫不在意,仍旧靠近那辆车, 月儿甚是不解。
但最终, 她明白了。旅客的行李箱被无情地扔到了客车的棚顶,用绳子织就的网罩住, 不甚平整地铺开。然后便有着身形灵活的旅客借力绳网, 攀援上去,稳稳当当地在车棚顶中央寻了个有利位置。
原来这棚顶也是要坐人的。
槃生对此倒是无所谓, 自己身手矫健,猴儿孩子一般, 可身边的月儿呢?旅客之中,仍旧只有月儿一位女性,就算是攀爬上去了,坐在上面, 也不甚方便呀。
槃生心中一怒,大吼一声“就没有一位肯给女士让个座位的么?”
客车上有着座位的幸运儿们齐刷刷地低下了头,研究起自己的掌纹来。
槃生气得青筋暴起,正欲再说些什么,却被月儿赶紧拦住了。人生地不熟的,不要多惹事端。
槃生怯生生看向月儿,试探道“咱还走么?”
月儿一咬牙“走,错过这趟车,不知何时再能有了。”
槃生还欲再争辩一下,月儿便低头,将及脚踝的旗袍裙摆系上,确保双腿有活动的余地,又不至于展露过分,侧头看向槃生“别废话,来帮忙,再磨蹭一会,连上面的位置都没有了。”
槃生无奈,只得小心翼翼在下面托着。于月儿眼里,他是个小孩子。可于少年人那敏感多情的内心而言,他觉得自己也是个男人了,也是长大成人了的。
他此刻在下面托着月儿,总觉得不知该如何着力,一双手战战兢兢不知该落在哪里。
索性闭眼咬牙,也不管碰到哪儿了,在月儿自身的努力和他的帮衬下,月儿倒是轻巧地上了车。
引来一阵小小的唏嘘声。月儿听不懂这些男人的方言,但大体明白,是颇有夸赞的。
槃生为月儿找了个稍稍舒适的空地坐下,见月儿一脸云淡风轻,仍心有不平,气鼓鼓道“这穷乡僻壤的,果然缺乏绅士,能为女士让个座位的都没有。”
月儿觉得好笑,摇了摇头“别这么说。慢慢地,我也悟出了一点道理来。真正的绅士,不是事事都要让着女士,而是把彼此都放在一个平等的位置上看待。庄小姐交给我做生意的权利和义务,我想做人亦是如此吧,想要得到平等尊重,便不要处处示弱,对人有要求时候,对己先有要求。”
槃生听得云里雾里,眨着一双深邃的大眼看着月儿。
“说白了,就是男人能做的,女人也可以做,这样男人与女人才是真的平等。你今天愿意出手帮我,你做得很好,是十足十的绅士,但我们也不必去苛求别人也如此。对吧?”
月儿抚了槃生领口处蹭上的灰“这一点上,韩先生做的,可要好许多。”
韩先生……槃生撇嘴,这位少夫人真真是三句话不离少帅的。
车顶虽然看起来吓人,但并不比车厢内那般拥挤,说话间人上齐了,车子开始突突突地启动。
月儿坐过汽车,却从未想过竟有噪音如此大的汽车。
骤然启动,后轮在沙地里旋了几个旋,平白卷起一阵尘土来,呛得月儿一阵猛咳,待灰土渐渐散去,月儿远远地看见一个身影向车的方向跌跌撞撞而来,步履蹒跚的,几度差点摔倒在地。
月儿眯着眼仔细看去,心中一惊,竟是飞机上遇见的那位白发苍苍的老者!
月儿听不清他在呼喊什么,但估摸着口型,大概是唤车子快停下。
月儿急忙拍动车的棚顶,高声喊着让车子停一停,然而很快便淹没在了汽车巨大的震动声中。
槃生手脚麻利,用脚勾住网绳,一个倒挂金钩垂下去,敲了司机的玻璃窗,几乎把司机的三魂七魄都吓散了,一记猛刹车,车内车上的人都差点被甩出去。
司机骂骂咧咧下车,指着槃生便是一顿高声叫骂,奈何不知用的什么民族的语言,槃生倒是一个字没听懂,自然也并不动肝火。
老者就趁着这骂人的功夫,腿脚并不麻利地赶上了汽车。与司机几番商议,最终对方心不甘情不愿地同意让老者上车了。
跑得不快,上车的动作倒是麻利。几乎没用月儿他们怎么帮忙,三下五除二地便攀爬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