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石的身子忽地一颤,像是在那个瞬间全身的肌肉都突然绷紧了一般,猛地抬头,望向父亲的背影。沈泰没有回头,仍是背对着他站在那里,双眼凝视着香案上的灵牌。
“记得……”过了一会,沈石低声答了一句,只是不知为何,那话声里带了几分艰涩之意。
“好。”沈泰缓缓点了点头,顿了一下,然后说道,“就是今天罢。”
沈石看着前头父亲平静的身影,眼角余光掠过,却发现他看似随意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经紧紧握拳,用力之猛,连骨节处都隐隐发白。
“爹。”沈石轻轻叫了一声,脸上掠过复杂而担忧的神色,只是随后欲言又止。
而沈泰虽然没有转身,却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沉默了好一会之后,轻声道:“三天前,我接到了门内宋长老传来的一封书信。”说到此处,沈泰顿了一下,嘴角掠过一丝莫名的笑意,似酸涩的苦笑,又带了几分惘然痛苦,最后还有些许隐匿极深的恨意。
他转过身,看着沈石,看着这个自己唯一的儿子,亲生骨肉,柔声道:“他们已经把给你的那个入山修道的名额,收了回去,转给了王家。”
沈石的呼吸在瞬间停滞,眼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几下,沈泰长吸了一口气,道:“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小石头。”
沈石慢慢低下了头,许久以后,他轻声道:“我明白了,爹。”
沈泰凝视着儿子,忽然走上前去,一把将他抱在怀里,双臂紧搂着他的身子,似乎害怕只要自己一松手,儿子就会永远离开自己。而沈石咬紧了牙,脸上的肌肉有微微的颤抖,低声道:“爹,没事的,我不怕。”
沈泰闭上了双眼,随后,一点一点地放开了手臂,压低了声音,用只有沈石才能听到的话语道:“你现在就走,一切都按照我们之前说过的去做,到了屠夫那里等我。”
沈石重重地点了点头,深深看了一眼这个十多年来与自己相依为命的父亲,再不犹豫,转身大步走出了这间静室。
沈泰的目光随着儿子的身影飘动,直到他的背影消失,直到他的脚步声终究远去,这才缓缓转过身来,再一次的面对香案上的那座灵牌。
轻烟袅绕,仿佛让那牌位的字迹都有些模糊不清。
沈泰紧紧握拳的右手慢慢摊开,在掌心处,是一个带了些许绿色的小小玉质沙漏,约莫只有寸半长,细腻洁白的细沙在里面无声无息地流淌滴落着,只是外观看来颇为破旧,光泽也十分黯淡,是一个上了年头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他深深地凝视了这个小玉沙漏一眼,然后抬起头,看着那面灵牌,忽然笑了一下,道:“小白,你要保佑咱们儿子啊。”
※※※
这一年,是人族肇纪开极、推翻曾经强盛无比并统治鸿蒙诸界漫长岁月的天妖王庭,废除妖历开创人族历法之后,算来已是一万零七百六十六年。
岁月沧桑忽忽如白驹过隙,先贤已逝,战火消弭,那一场惨烈难以言表的人妖之战,到如今渐渐已成了人们只有茶余饭后偶尔缅怀往昔时才会提起的话题。
笑谈间,忆人族六圣之伟业,笑昔日妖族之败落。
国破亡族日,仓惶遁逃时,遥想昔年最后决战,百万人族修士铺天盖地,将宏阔无比壮丽非凡的妖族帝都天鸿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天上人间,杀气充盈,六圣立于云端,纵横挥斥间,无数生灵的性命灰飞烟灭,血流漂橹。尸山血海间,终于是将天妖王庭最后残留的一丝气数,生生埋葬在了那片巨大的皇宫废墟里。
万年之下,幽深废墟迷宫之外,夜深人静时,据说人们犹可听见那无数死于非命的阴灵凄厉的呼号声。
只是人间岁月,终究还是翻过了新的一页。
除去少数遁逃的妖族余孽,妖族最后也是最菁华的战力,包括五大天妖中的四位,都在那一场天鸿帝都之战中被尽数剿灭。残余妖族如丧家之犬,不得以亡命遁回妖族起源的妖界。然而面对紧追不舍意图斩草除根的人族追兵,妖族被迫以最后一位强大天妖的性命为代价,以妖族秘法血祭天妖,自毁镇族神器“阴冥塔”,将唯一通往妖界的必经之路“青灵界”整个化为了生灵进之必死的阴煞死海,这才挡住了人族追兵,同时却也等若是自锢于那片妖界之中,永世不得复出。
转眼间,万年悠悠而过,曾经惊才绝艳的绝世人物,也挡不住岁月侵蚀,只留下后人竖立的无数丰碑雕像,在鸿蒙诸界中永为流传。而人族万年之下,愈发繁盛,尤其是从人妖大战时代开创的道法修行,经过无数代奇人异士精英人族的精研,早已远胜前代。时至今世,更是纵横鸿蒙唯我独尊,一切异族妖孽,皆被压制的只能隐匿行踪苟延残喘,完全无法与强大的人族,特别是那些多如繁星同时强大无比的人族修士们相抗衡。
这一年,是人历之一万零七百六十六年,也是人族繁花似锦烈火烹油般的盛世时代。
这一年,青灵界的阴煞之海仍旧铺天盖地地弥漫在整个界土之上,将仇深似海的人妖两族隔开,并且看上去似乎还将永远这样持续下去。
这一年,鸿蒙一百零八界中,传说中的十大天界仍是飘渺无踪的传说,妖界与化为死海地狱的青灵界都是沉默地藏匿在人们记忆的角落里无声无息,而以广袤无边的鸿蒙主界为首,剩下的大大小小九十六界,尽在人族掌控之中。
这一年,沈石十二岁。
对他来说,人生之路乍起惊涛,即将翻开新的一页。
(一本新书,有种新的人生新的开始的感觉……待会还有一更,今天第一天三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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