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倒不是源于莫名出现在他相机里的那张鬼脸照,而是许安宁的那部纪录片。
纪录片里每个受访者有过的烦恼,他都似曾相识。虽然那都已经是过去式,但应该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些PTSD患者重新融入社会时所要面临的煎熬。
平常他失眠,都会在家里的暗房中洗照片。虽然工作时他用的都是数码单反,但他一直习惯收藏各式各样的胶片相机,手动对焦,自己冲洗,他把自己陷在繁琐之中,度过一个个失眠夜。
今天,面对久违了的彻夜无眠,叶南平依旧是这么做的,无奈胶片不够。
想着工作室里还有胶片,他一大清早开车过来。
就在刚才,车子准备右拐时,他看见了自己的助理被个男人缠上了。
起初距离有些远,叶南平还以为她身边的年轻男人是向衍。
多少有些诧异,这一男一女夜宿在他工作室,肯定没什么好事。
虽然叶南平自己也是搞艺术的,但搞艺术的人那套打着体验生活获取灵感的乱法,叶南平一向不苟同。
但仔细一看又觉得不对,向衍比她身边那个男人高很多。叶南平这才下车,径直走了过去。
如今他的小助理跟在他后头,不知从哪儿学来的轻浮语气,问他:“叶老师你想吃什么?我请你吃早餐呀。”
叶南平脚步停了。
嘴角一勾。
当然扭头看她时,他嘴角那丝笑意已经隐去:“请我吃?”
他确认了一遍。
辛晚成真诚地点头。
一顿早餐她还是请得起的。
“那好吧。”叶南平欣然接受道。
脚下却突然变了方向,调头朝他之前停车的地方走去。
辛晚成没闹明白他想干嘛。
叶南平走出几步,停下等她:“不是要请我吃早餐吗?走吧。”
……
半小时后,坐在餐厅明亮落地窗前的辛晚成只剩后悔。
十分后悔。
翻着菜单的同时,痛定思痛地想,早知如此,她还不如答应了跟那个搭讪的男人去早餐铺吃呢。
其实早在叶南平把车开进了宝格丽酒店的停车场时,辛晚成已经有糟糕透顶的预感。
下车前,偷偷用手机查了下,果然酒店里有一家叫Niko Romito的餐厅,六点半开始营业。
她一直以为叶老师是个不重物欲的人,怎么她开口请他吃早餐,他就选了这么家人均一千的地儿。
真是,错看他了……
辛晚成从菜单中抬起一双眼,看向对面。
时间太早,他们是餐厅唯二的客人,另一桌是俩还在倒时差的意大利人。叶南平点了份意式细面配加拿大龙虾,草莓冰霜,收了声,抬头看她。
示意她点东西吃。
辛晚成的手指带着点不甘心,点了下菜单上的鸡肉沙拉。
在辛晚成把菜单递还给服务生前,叶南平替她加了一份:“再来份risotto。”
辛晚成都不知道这risotto是什么鬼,强颜欢笑把菜单还给服务生。
窗外是北京最繁华的亮马桥的街景,天才刚蒙蒙亮,本来此时此刻,她应该在回家的地铁里打着瞌睡,如今却是看着窗外,难免郁闷。
点的东西到了,辛晚成才发现risotto其实就是一种意式烩饭,她几粒米几粒米地挑着吃。能不这么小心翼翼么?向衍昨天还给她的一千块,还不够这顿饭钱。
叶南平见她吃得格外斯文,他低头用餐叉卷着意面,嘴角勾着。
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恶趣味地对付过一个女孩子了,竟是久违的有趣。
……
叶南平中途去了趟洗手间。
辛晚成还在低头数米吃,吃到一半,抬头看看对面的空椅子,顿时不干了。
来都来了,这么小家子气做什么?大不了吃完这顿,勒紧裤腰带过下半个月。辛晚成给自己打完气,瞬间挺直了腰,和对面桌的意大利客人一样,打个响指示意服务生过来。
摆谱谁不会摆?
辛晚成拿着菜单,慢条斯理地翻着,很快又点了份叶南平刚点过的意式细面配加拿大龙虾。
她刚才见他吃得还挺香。
这边服务生刚要帮她加单,另一边却又走来一位服务生,有点不确定地问辛晚成:“确定要加单么?那位先生刚才已经买完单了……”
辛晚成愣住。
顺着服务生的示意,抬头看去。
声称是去上洗手间的叶南平,朝她这边走来。
和窗外的晨雾一样,茕茕孑立,不疾不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