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从未将尤三姐尤二姐之类的放在心上, 连带着早些年那个夏金桂,俱是一样的。这些姑娘着实可怜, 但你要平心而论, 却又都有其可恨之处。尤二姐确实是先叫贾珍贾蓉父子坏了名声儿, 后来又叫贾琏给糊弄着娶做二房,可是彼时东府大老爷又不是强了她,是她自己把持不住,以至于如今身败名裂, 又能怪得了谁。再有尤三姐儿, 上辈子听说她与柳湘莲订了信物,后头柳湘莲从宝玉处知晓姐妹俩与贾家爷们儿白布有染又急着要退,这三姐儿一时烈性上来就抹脖子死了。
你说这样的姑娘, 早先和爷们儿们夜夜笙歌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象日后如何, 总念着或不是和戏文中一样就有个赤诚君子拔她与泥淖之中, 从此以后琴瑟和鸣,鸾凤相谐,自在逍遥过好日子去了。便如宝钗曾调侃过的那样, 难不成天下的赤诚君子都欠了她们不成?现有贞洁贤惠的良家女子不要, 非得上赶着戴顶绿帽子。也不是说这样的女孩子就该打死, 只她们将那些迟了的韧性与节烈放错了地方。人都是要想办法过活的, 宝钗从不会看不起街上讨生活的妇人, 人家凭自己本事养活自己,腰板挺直,自助自有他人助, 偏尤氏姐妹就只想着攀附旁人,说破天去也只得是个以色侍人,落得被始乱终弃的下场亦是咎由自取。
再者,她也是想着上辈子哥哥薛蟠曾承过柳湘莲的救命之恩未曾还得这人就杳无音信了,这辈子怎么也得出手扶助一番免其浑浑噩噩叫个道士给骗走。若无与三姐儿定亲复退亲之事,估摸着这青年人且不得削了头发随人出家。
想着想着,宝钗歪在榻上就又睡着了,沈玉也就出去叫厨下熬了个红枣粳米粥的功夫,再转回来见她已经睡熟,不由得摇头失笑,自己往柜子里取了床被子来与她盖上免得着凉。
宝钗这一觉醒来夜已深了,抬头就见身边绣墩上坐了个长身玉立眉眼俊俏的青年依着矮榻扶手正低头翻看话本子。她恍惚了一下子才明白过来,正欲起身,一直守着的沈玉已经将话本子撂开弯腰凑过来低声问道:“醒了?泥炉子上热着粥呢,好歹用点子再歇。明儿就不必往衙门去了,该收拾什么交给我好了,你好好儿养一养。”
“哪有那么矫情?不过是晌午没歇觉,到申时前后就有点乏,明早就没事儿了。”宝钗就着他的力道起身坐正,话音刚落沈玉就皱眉说她:“好好歇着,合着往年年节我们都是不过年的?外头那些年礼一类的我也知道怎么打发,明儿也就祭个祖,晚间年饭给你瞧瞧大师傅的手艺。行了,先用粥。”说着熬的又香又糯的米粥就递到宝钗面前,一丝一丝的甜味儿半点不腻,又合着米香泛着一层油光,光看着就叫人胃口大开。
宝钗也不用小菜,懒洋洋接过瓷碗用调羹一口一口吃干净,沈玉又马上递了一杯漱口的水过来让她自己漱口,转身将空碗拿出去放在外间。等他回来宝钗已经从榻上起身转到后头去换寝衣,简单收拾了一下两人便吹了蜡烛歇下。
三十早间各家惯例都是要祭祖的,等宝钗睁眼时白鹭莺儿都已经候在一旁等着服侍。匆忙洗漱换过衣服往妆台旁一坐,宝钗斜了一眼去看五斗橱上的自鸣钟,果然已交卯正,起得有些晚了。莺儿站在后头见她往那边看便笑道:“奶奶,姑爷交代过,他又不是个读书人,就不勉强行那君子之道了,是以早早起来往厨房去盯着他们做事,还叫我们不许扰您休息。方才有小厮来传过话,等您起身儿了直接去正院就行。”
宝钗“噗嗤”一下就笑出声儿来,上辈子如何也没想过能叫人这般捧在手心儿里供着,脸上不自觉的红了一片,真真无需脂粉便得艳冠群芳。莺儿拿着檀木梳子慢慢儿给她梳了个稍显华丽的发髻,边梳边从镜子里看着宝钗笑道:“奶奶今儿气色好,可见人还是得歇好了精神才足。前几年还在贾家时您不也劝过琏二奶奶将养自身么?怎地到了自个儿身上反倒忘了。”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旁人若要这么说主子,少不得也要恼上几天,宝钗也不同她恼,手上拨楞着一条红鹡鸰串珠道:“贾家与沈家如何能比?那贾家,各个都从公中往外掏了抿进自己口袋,人心离散,当家人无非是个拿着钥匙的管事。这样的人家还掏心掏肺与他们舍了命的精打细算勉励维持,不是傻的么?你再看沈家如何,人口是简单了点,但长辈睿智,爷们儿又有出息,家下人也守规矩听话,自然值得尽心。说到底,咱们也不过是将心比心罢了,人家待咱们不错,咱们也必得回馈一、二才是。也就是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