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琴让丫鬟帮苏嬷嬷提了包袱直接送去侧门处, 果然车马都已经套好,薛太太几乎一路小跑从内院跑过来, 两脚都踩在垫脚凳上了方才想起拉着大儿媳交代:“我去看看你大妹妹, 家下交于你管着, 晚间必回。”絮萦早知婆婆性子如此,不紧不慢笑着道:“母亲先去瞅瞅大姑奶奶,咱们在家也预备些好物件儿,数了好日子出来一齐上门与大妹妹道喜。”
薛太太乐颠颠道:“哎呀, 可算叫我放了心。宝姐儿打小就省事, 再不添一丝麻烦,如今也顺顺溜溜的,再给你二妹妹寻个好人家, 老婆子我见天都是笑醒的!”说着絮萦扶了她往上微微一送, 小老太太才进了车厢坐好。苏嬷嬷跟在后面利索坐进去, 又有旁的粗使婆子提了行礼在车后跟着。
沈玉骑着马在一旁等,也不好催促,眼看薛太太坐稳当了, 立刻调转马头往外走, 车夫也急忙挥了鞭子, 薛家的车架这才呜隆隆往城西沈家去。
按道理讲, 薛太太是个孀居的寡妇, 沈家又没有年长的女眷,且不方便上门拜访沈老爷子;再者宝钗乃是小辈儿,总不能让长辈跑去看小辈吧?所以出门子这一年来只有沈玉送了宝钗回娘家, 薛太太再不曾上过门儿。如今一听说姑娘怀孕作了难,小老太太也管不着那些礼数了,立摧着叫车把式快点儿、快点儿的,只恨不得现去学会孙行者那十万八千里的一个跟头。
沈玉出门儿到薛家跑了半个时辰,进了薛家再出来又是半个时辰,等请了薛太太到自家门口前前后后已是未时末。薛太太这还是头一回上姑娘家串门子,下了马车甚也顾不上看,一见守在门口等人的白鹭就埋怨她:“怎么不守在姑奶奶身边儿呢?就莺儿一个哪里忙的过来!”
白鹭笑着顺了她的话往下道:“我就跟姑奶奶说此番必要挨数落,姑娘还不信,怎么地,果然少不了一顿。”说着上来扶了薛太太往东院儿走,边走边道:“姑奶奶刚刚歇晌醒过来,莺儿正服侍着用些银耳红枣雪梨呢。咱们房里清净,往日里一个人伺候即可,姑奶奶想起我年节里没抢着锞子,特特命我过来守门讨赏呢,哪知赏没讨着,一顿板子先记下了。”一顿话哄得薛太太就笑了,侧首轻轻拍了她一下子:“真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这丫鬟这张嘴,比核桃车子倒得还利索。”白鹭就抿了嘴笑,引着众人穿过一个夹道就到了东院儿门口。
沈玉把岳母给请了来,心里立刻就不急了,原想着问问这段时候宝钗在家过得如何,一定白鹭说歇晌刚起来也就闭嘴没再多话。等众人都进了东院儿,果然就见宝钗得了信儿正往外走着前来迎接。薛太太忙往前奔了几步拉了闺女的手,一高兴眼圈儿都红了拍着她手背道:“有消息就好,有消息就好!祖宗保佑叫我姑娘一生顺遂命途坦荡。”
宝钗就着母亲的手福了一福全了礼节,薛太太拉了她不叫往深处屈膝:“平日里礼多人不怪,现下是甚么时候,哪里还计较你一个福身儿了。快进屋坐着去,还没出正月,别着了凉风!”母女俩就互相扶着进了正厅。
东院儿屋子里头刚叫莺儿白鹭整了一个遍,但凡寓意不合适的,颜色晃眼睛的,材料不温和的统统都给收了去。这正厅里迎面乃是个红木屏风当初后头,其下主位上设了两张红木交椅,中间摆着红木小几,再往下左右对立两排红木圈椅,往后两边窗户下头倒不是红木了,应是鸡翅之类。
椅子上都设了软垫儿,墙角处还预备着几个秀墩,再旁去一边儿一个立着满堂红。众人分了宾主坐下,莺儿上来奉茶,人人都是金骏眉,唯独宝钗面前放了盏拿红枣煎的熟水。薛太太见了点头满意道:“先前见姑爷上气不接下气跑家里去,可把我吓了一跳。现在看你还算有些章法,总也算是略略能宽缓宽缓。今日将苏嬷嬷带了来,有她关照到你百天,我自不必忧心。”
说着苏嬷嬷上前两步朝沈玉福了福,沈玉不敢受全礼,立刻起身握拳拱手还了半礼道:“有劳嬷嬷,回头与您包个大红包,便是要沈家与您供奉也使得。”苏嬷嬷站定了不卑不亢道:“姑爷多虑了,敢不殚精竭虑?”
当下宾主两欢,白鹭带了苏嬷嬷往后罩房安置下来。前头宝钗留了薛太太用过晚膳,沈老爷子使了老管家过来道恼,往来一番薛家人方才告辞而去。沈玉又将小老太太送出门半里地才转身回来,进了屋定得先换了衣服再把自己烤热才肯凑到宝钗身边儿。他刚坐下搓搓手还没来得及说话,外头又有下人传话说是沈老爷子专门儿过来了。
晌午许老大夫刚走,沈玉就使人过去说了好消息才出门往薛家去。那时候老爷子就坐不住了,又不好自己个孤老头子往孙媳妇院子里去,只得开了祠堂点上香絮絮叨叨与祖宗们唠了两个时辰。后来薛太太上门,他更不好过去,让老管家过去道个恼意思意思也就罢了。直到这会儿孙子在院子里,孙媳妇也醒着,方才好走去看她。
老爷子身手利索,一把年纪走过来连拐杖也不用,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有恙的模样,进了院子只在正厅坐了。等沈玉跟着宝钗出来,老爷子忍不住就起身儿往前走了两步,许是觉得不大妥当,又笑眯眯坐下连连点头:“好、好,孙媳妇呀,好好养着。家下想做甚么做甚么,想吃甚么吃甚么,若是没有只管打发玉哥儿出去买与你。这小子旁的本事没有,就是京城里头犄角旮旯的胡同特别熟。”说着忍不住越来越高兴:“行了,我就来看看,”话音未落又转去与沈玉道:“你小子给我老实点儿,早晚也别撺掇着叫孙媳妇去我那里凑趣儿,哪里就非得要你看着才能用饭了。”
沈玉想起许老大夫嘱咐的话就激他:“那您也别总叫我逮着偷嘴吃不是,吃完了都不带擦干净的非得说是要喂猫,那猫也就不会说话,不然非得喊句冤出来!或者,您自己个儿管住自己,到端阳的时候我给您烧个水晶肘子!”沈老爷子一听,那还了得,当下拍了胸脯立了军令状:“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咱可说好了啊,正好孙媳妇在,请来做个见证,若是到时候谁反悔了也有裁判。”宝钗也不插话,就抿嘴笑着看祖孙俩你来我往斗嘴,正说话间,脚底下毛烘烘的猫身子拱了过去,那大黄猫忽的将爪子搭在她膝上立起来,小心翼翼冲着肚子上嗅了两下,仿佛听得懂人言一般长长:“喵~”了一声儿。旁边有下人生怕猫再挠了宝钗说不清楚,刚走过去想把它抱开,那大黄猫转头背着耳朵就冲来人哈了口气,竖起尾巴张牙舞爪似是不叫下人靠近宝钗。
一家子见猫儿如此,都指着笑道:“了不得,怕不是要成精了!平日只听狗护主,哪里有见猫护主的。”沈玉也笑,动作极快捏了猫儿后颈皮拖过来团着摸了摸:“也成,护着你小主子,权与你封个咱们家的小旗当当。那黄小旗啊,劳烦你家下四处看看有耗子没,去吧。”他一撒手,猫儿甩着耳朵边晃脑袋边跑了,一头扎进灌木丛里再找不见,众人又是一场笑。沈老爷子见过未出世的曾孙,老怀大慰,起来带着老管家便回了正院儿歇下,东院这边沈玉硬是叫人弄了水来好好洗过手才肯亲自扶宝钗回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