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兰月, 还在三伏之内,沈家老爷子所居之正院与宝钗住的东院儿都用了足足的冰镇着。薛太太生怕姑娘苦夏再亏着宝贝外孙孙, 开了自家冰窖见天跟拉水似的往亲家送冰。得亏沈家亦修得有冰窖, 用不完的且存起来, 万一回头薛家冰不够了还能再拉回去些应付应付。
忽有一日,迎春也不送帖子突然就上门拜访宝钗。宝钗正扶着莺儿在院子里树荫下散步,听门子说有位霍太太来访还懵了好一阵子,不是莺儿想起贾家二姑娘嫁去的南安王府正好姓霍, 说不得迎春得在门口等到下晌去。
既理明白这霍太太究竟是谁, 宝钗忙使唤白鹭去外头将人引进来。迎春脸色苍白似有惶恐之色,一见面就让把下人屏退。宝钗看她面色不对,只留了莺儿在身边, 待白鹭转身出去才问道:“这是怎地了?”迎春急得眼泪都在眼眶里直转悠, 拉了宝钗手道:“我如今是没法子才求到大姑奶奶面前。这话说来难以启齿, 可终究关系自家姐妹性命,只求大姑奶奶莫笑话我们。”
她顿了一下似是理清思路,又接过莺儿端上的茶盏抿了口道:“姑奶奶应是知晓南安王爷如今带兵镇守西海沿子, 有个名叫茜香国的小地方年年寇边骚扰, 以往王爷都轻易便打退回去, 今年不知怎地竟然叫人给围了。那撮尔小国得志猖狂, 来书欲与天、朝和亲方可退兵放王爷归来, 霍家内里尽皆知晓。国书公文也就这几日递入京城,恐怕当今震怒不过旦夕之间。”迎春说着说着眼中泪水滚下来道:“说这些与咱们闺阁之中原也无甚干系,只我那嫡婆婆不知喝了哪里来的糊涂油子, 竟打着收个养女充作亲女,再献给上头拿出去和亲的念头。这里头好歹我也不懂,只她似乎颇为看重先前事败了的几户勋贵。”
原来是霍衢先晓得嫡母欲行鬼蜮之事,便归家来交代迎春提醒姊妹们小心。那东西两府贾家女儿名声在外,又曾出过娘娘又先后教养过林家薛家数位亲戚家的姑娘,据说最是会调、教女孩儿不过。因此头一个叫南安王妃盯上,迎春一想若是探春或不是惜春远嫁万里之外,既无亲人关照,又无兄弟帮衬,便是叫人活活磋磨死也喊不出个冤来。然她素知探春心气儿高,若叫其真知晓还有这条路子,保不住就这么傻乎乎给人送上门去。
自古以来和亲出去的女孩儿,哪怕嫡公主亦无几个寿终正寝者。或是水土不服,或是不甘折辱,或是宫廷倾轧,总归绝大多数落得个半世凄凉的下场。更何况迎春这种,连宗室女都不算,乃是战败武将家的养女,既无里子又无面子——当今势必恼恨南安王丢了天、朝体统脸面,而那茜香国也定然心下不满这边送去了个罪臣之女,迎春一去两边皆讨不了好,哪里又有甚活路可走?无可奈何,这才求上宝钗这边,惟愿早早寻个行伍里的汉子赶紧与探春定下婚事。
贾府三春虽说不是同胞姐妹,可自小一起长大,吃穿用度皆一模一样。就连出来见见亲戚客人也要穿个同样衣服戴个同样玉佩出来,情分自然不比旁人家中普通堂姊妹间那么生疏。迎春也是一片好心,又着实没办法才来央宝钗,然其心中计算之数亦颇为精妙。
为何来央宝钗而不是黛玉?一则贾府当日确有亏待过黛玉,倒真真儿没亏待过宝钗,份例从来都是头一份儿,下人们见了面上嘴上也都恭敬,就连已故贾老太太在外面提起薛大姑娘也只有赞的,因此求她迎春心下不虚。再一则,依着探春脾气,那必是要将家中大权尽皆拦在手里方才称愿的,她早日便说但凡自己是个男人定要出去闯他一片天地功成名就,试问哪个世代书香的人家能容得下这般心气儿的主母?少不得寻个性子疏朗不拘小节的武人两口子日后方才好相处。
宝钗不是想不明白迎春的打算,心下暗叹元春薨逝后迎春为了下头这两个妹妹实是将能做的尽数做过。原本惜春叫尤氏给带到老娘家里去,一开始还逼她日日做针黹赚些嚼用,后来尤三姐儿叫宝钗收拾了一顿扔回去,尤老娘并尤氏倒是不敢再磋磨惜春,只暗地克扣其伙食。后来此事叫迎春知晓,松松往街上寻了个讼棍一纸诉状带到尤家门外只说要去告她一家有伤风化、行为不端,前后没用一个时辰便将惜春带了出来。
只迎春毕竟是个出嫁女,隔房堂妹且不好随随便便带回自己家,只得寻了嫂嫂凤姐将惜春寄养在那边,一边叫她帮衬凤姐照顾两个孩子并学学如何管家理事,一边再行与她旋摸出路。到了探春这里又是殚精竭虑尽心尽力,不负当初学得那一手好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