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钧先看了看左右。
皇帝会意,命宫人都退出去,只留了一个老太监在角落里。
朱成钧不去管他,低声开口:“我想问皇上,当年究竟是怎么避过汉王追杀,赶至京城的?”
……
室内安静得可怕,又凝滞得可怕。先前那一种严谨又带着些家常轻松的气氛荡然无存。
好一阵之后,皇帝终于喘出口粗气来,伸手指他:“——朱成钧,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朱成钧道:“我知道。我没什么可求皇上的,只怀此问九年,成不成全,皆在皇上。”
“你——你敢怀疑朕!”
“皇上,我如果怀疑,就不会问了。”
皇帝瞪眼片刻,发现这个歪理居然是对的——但他还是很生气!
“那你问这干什么?!”他怒气冲冲地问,并且内心深刻觉得,代藩这一支,实在没一个正常的,这一个顶多是疯得不明显!
“我想求个明白。”
“求个明白——”皇帝冷笑起来,“你知道你这一求,求没了什么吗?”
“知道。亲王爵。”
“……”皇帝无话可说。
赔一个亲王进来也要问,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好,朕告诉你!”皇帝道,“当年先帝登基以后,怀念旧都,安排朕在南京预备回迁都城事宜,朕不赞成,悄悄提前回来想说服先帝,没想到先帝年寿不永,竟就与朕天人两隔。”
朱成钧静了片刻,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皇伯父在那个时候逝世,皇上不便说出有违背圣意的言行,所以才假借托梦绕小道之说。”
与那个神棍般的言辞相比,皇帝眼下怒极而出的话显然合理得多,只是朱成钧那个时候才从王府里放出来没多久,字都没认齐全,对于庙堂之上皇帝与太子在政见上的不同又哪里能知晓,所以他虽觉不对,无从猜测起。
在以后漫长的年月里,他没有再提起来,但是,他从未忘记。
这一个明白,他替自己求,也替先帝求。当然,从利益的角度,他干这种事没有一点好处。
皇帝的怒气降了下来,因为他也想到了这一点。
他跟着忽然领会到了,伺候先帝的千喜曾说过的朱成钧其人——有些异于常人之处,以及,很投先帝爷的缘法。
他端起茶盅来喝了一口,再开口时,就冷静了不少,又带着些很不君王的幸灾乐祸之意:“你说得没错,就是这样。现在后悔了没有?”
一个亲王位,就换这么个没奥妙的答案,这笔买卖,怎么算都是亏。
朱成钧摇头,然后道:“多谢皇上告诉我。”
显然毫无悔意。
皇帝便不满意,摆手撵他:“问完了,就去!别杵这叫朕来气。”
朱成钧行了个礼,便走了。
皇帝靠在炕枕上,闭目养神。
老太监走出来,手脚轻巧地将茶盅添满。
皇帝听着涓涓的水声,没睁眼,但是忍不住想说话,道:“这是个什么人——朕还以为他省心呢!”
老太监嗬嗬地缓慢笑了:“皇上,这样念恩重情的人,您明明也觉得感慨。”
“他胆敢怀疑朕,朕感慨什么?!”
“他是不恭,但皇上本来坦荡,自然能容得下。何况崇仁郡王虽不大会说话,可是这一片心,重着呢。谁待他一点好,多少年过去了,都记得清楚。”
皇帝没说话,许久之后,才似犹带不满地哼了一声。
朱成钧往皇城外走。
快到端门时,他顿了一下,往西边的一排廊房拐去。
这时候不需要面君了,时间上不着急,内侍不敢再拂他的意,便老实站在道旁等着。
朱成钧挨间寻了一下,很快在左手起第三间找到了他要走的人。
展见星裹着他的斗篷,凑在一个火盆旁,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一封文书。
她看上去很冷,把斗篷裹得紧紧的,脸颊挨着领边的绒毛,只有手臂露在外面,纤长的手指捏着文书翻看。
察觉到门口的光被挡住,展见星抬起头来,然后——
呃,她看了眼堵门的朱成钧,又忍不住瞄了眼身上的斗篷,感觉,有点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