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举目往下首望去。青年仪范如玉,二十出头的年纪虽然过分年轻了些,倒是难得地沉稳自律,从不试图靠自己掌握的秘密牟取什么,但也没丢了当年那股敢梗着脖子质问他为什么欺负弱女子的锐气,发现了太子信重的侍从不妥,当着面一刻不耽误地就揭发出来,丝毫不惧怕太子因此不满。
“你如今在六科里当值?”
展见星道:“回皇上,是。”
“回去后,将手上的差事交接一下,预备改任詹事府。”
展见星一怔——这谕旨来得太突然了些,她在给事中的位置上也还没有任满。
快要退到宫门边的木诚比她更快地反应过来,他没有抬头,只是十指指尖都控制不住地用力抓在了金砖上——皇帝没说具体的官职,但不必怀疑,必然是要升了!
踩着他,升上去。
而他什么也不能做,只能藏好赤红的目光,一步步退出去。
展见星回神,稳稳出声:“臣领旨。”
到哪里做官,她不在意,做什么官,她也不挑剔,她所求,本不过做事尔。
皇帝目光微有赞赏,心头也轻松了点,但不出口,只是转而又对朱英榕道:“大郎,你也大了,该把詹事府组建起来了。朕这几日会下旨,再与你选些德行俱佳的儒学之士来,你往后,就在文华殿里读。若有什么难处,或是心里有什么话想说,都来告诉朕,嗯?”
说这句话时,他瞥了展见星一眼。见到展见星眼神一跳,他方满意地收回了目光。
也还是没那么稳重,蹲恭房外面跟太子说小话,只有这种二十郎当岁的毛头官员才干得出来了。
朱英榕情绪不太高,他知道父亲都是为了他好,可是,他不是所有话都能对着父亲说出口的。
他因此有点恹恹地,道:“是,父皇。”
皇帝没留神,因为他实在没空,家事,国事,将他的所有时间都占满了,木诚刚处置完了,外面紧着就有人来报:“皇上,皇后娘娘她——恐怕不好了。”
展见星正在心里自省,宫里真是一刻不能放松,她劝说太子要慎言,不想黄雀在后,这一番话居然又落到了皇帝耳朵里,幸而她没说什么不该说的。
听见宫人传报,她一愣之后识相地再度提出告退。
这回皇帝没有留她,只是无力地摆了下手。
汪皇后是真的不好了。
她只来得及见了匆匆赶去的皇帝一面,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丧钟沉闷响起,皇帝罢朝五日,满京缟素。
皇帝给了汪皇后该有的死后哀荣,丧仪办得极隆重,各级诰命夫人们日日入宫举哀。
汪夫人作为汪皇后的母亲,自然是应该在最前列的。又一日筋骨俱僵的仪礼之后,汪夫人挣扎着回府。
汪皇后的父亲已经过世了,如今府里当家的是汪国舅,他也才从宫里举哀回来,忙把捶腿的小丫头挥退,站起来问道:“母亲,今日可见到皇上了吗?”
汪夫人疲累坐下,有气无力地道:“皇上连你都不肯见,怎么会见我这个妇道人家。”
“我与母亲不一样,母亲总是长辈——”
“长辈又如何,我难道还敢把这个辈充到皇上跟前去吗?”汪夫人满嘴发苦,“皇后娘娘得圣心的时候,我才跟着多几分颜面,娘娘失了圣心,我们这样的人家,又算得了什么。”
汪国舅不死心:“我看皇上对姐姐仍是有余恩的,姐姐犯下那样的过错,都误损到了皇上龙体,如今姐姐入葬,仍有这份风光——”
“你快给我闭嘴,闭嘴!这话也是能挂在嘴边说的!”汪夫人急得差点捶他,“传出去,我们一家子还要不要命了!”
汪国舅有点赌气:“就不传出去,以后又还有什么好日子过,姐姐没了,长宁宫钱氏那个小贱人倒是水涨船高。太子也不是个多有良心的,母亲那日进宫,姐姐不过叫他看顾我们些,他就发了脾气,不是自己肚皮里出来的,再下功夫养也养不熟,早知当日钱氏在家庵里时,就该把她结果了,皇上就算生气,气一时罢了。”
“好了,多少年的老陈账了,你再翻出来,又有什么用。”汪夫人也没力气喝阻他了,只是沉沉叹了口气。
若论后悔,她何尝不后悔啊……
两人都未发觉,外面黑夜里,一个人悄悄从窗下闪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没完,还有一截要补。。这作息是毁了,我诚恳地请求大家以后早上看,就当我是早上发的,老等着我太不好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