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耶,圣主既罚我郑氏,菀菀身为郑氏女儿,如何能避”郑菀伏地行大礼,遥遥相拜,雪色丝绸与脏污的地面相触,再起时,已染上了斑斑污渍。
污渍刺痛了郑斋的眼睛
“镙黛,还不扶你家小姐起来”
他女儿阖该是踏玉堂站金殿的上上人,如何能与这般龌龊为伍
“阿耶,莫恼,”郑菀转过头,朝他就是一笑,“等跪完,菀菀和阿耶一同回府。”
郑斋眼眶倏地红了,喉头哽了半天,才摇头
“菀菀”
话未完,又咽了回去,目光直直向前,怨怼与复杂几乎同时浮现在那张清癯的脸上。
“阿耶”
郑菀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去。
红漆高阔的安雎门外,重重的刀枪剑戟里,有一郎君撑着一把水墨伞,顺着长长的玉阶甬道,于一片堆云叠雪里,徐徐而来。
墨发乌瞳,宽袍大袖,浑不似真人。
羽林郎们纷纷垂下了高贵的头颅,郑菀直直地看着对方走近,近得能看清伞柄缭绕的烟雾,近得能看清郎君穿的是
素纱单衣。
在人人裹厚裘、披重麾的当下,他只披了一件宽袍,看不出料子,却薄如蝉翼,翩翩欲飞。天光雪色落在他洁白的袍子上,泛着微光,于微光里,她只能看到玉雕似的下巴,以及漂亮的下颔线。
“你便是郑菀”
郎君的声音很好听,如清风拂竹林,玉磬落潺溪。
“你又是何人”
郑菀睁着一双水眸,抬头往上望,未及看清,便觉眼如针扎一般疼,扑簌簌有泪落了下来。
郑斋强撑起身体,将女儿挡在身后
“崔望从前种种,错不在小女,若你有怨,冲老夫一人来即可。”
“怨”语声似带疑惑,可便是这疑惑,也是极淡的,与他冷淡冰寒的气质如出一辙。“不过如此。”
浅叹被风一吹,一下子便散入了这茫茫雪地里。
郑菀下意识眯起眼睛,不过瞬息,那位冷郎君已经走远了。极目远眺,只能看见宽袍一角被风轻轻拂起,长长的乌发披散下来,堪堪一个背影,便已让人觉得宛若谪仙临世。
“阿耶,那是崔望”
提起崔望,郑菀下意识想起那还未长成的少年郎。
一身青衫灰扑扑的,不知被风尘浸了多久,连脸面都模糊了,可她依然能忆起那双眼睛,灼着恨意与轻蔑,晶润剔透,漂亮极了如她平时最爱弹着顽的黑玛瑙。
如没记错,当年那个拿着一枚破玉佩,就敢拦她车架,向她堂堂荥阳郑氏女儿提亲的小乞丐,就叫这个名字崔望。
她还当场赏了他一顿板子,道了一句“痴心妄想。”
郑斋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
“ 崔氏小儿如今已被圣主封为国师,乃我大梁上上客。”
郑菀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方舒缓下去的心绞痛,以前所未有之势席卷而来,她捂着心口,只来得及喊上一句“阿耶,我疼。”
人便软软地滑了下去。
郑斋唬了一跳,慌忙用手去接,可双膝早因久坐没了知觉,直挺挺地也跟着一块倒了下去。
一阵兵荒马乱里,镙黛尖叫了起来
“娘子娘子大人快来人啊”
郑斋挥手“别管我,速速去请太医”
羽林郎们也赶了过来,眼看郑小娘子脸如金纸,气若游丝,慌得立时拍马去寻太医,不到半盏茶时间,就裹着太医飞奔而来。
这时,郑菀已经被好好地安置在了辇车上,太医过来掀眼皮、验舌苔,诊了半天脉,才拱手苦着脸道
“小娘子无病。”
“如何会无病我儿喊疼。”
“小老儿无能,实在查不出小娘子所犯何病,不若回府躺上一躺,明日再看”
郑斋若有所思地看着满头大汗的太医,挥挥手,让镙黛和太医跟着马车一块将女儿送回了首辅府。
当夜雨疏风骤,大雪将院里的青松压弯了腰,郑菀就着这风声雨声,做了一整晚的噩梦。
她梦见自己活在一本书里,书名为剑君。
剑君的名字很巧,也叫崔望。
崔望也有个未婚妻,荥阳郑氏嫡支最末一辈,郑菀,字清芜。
“哎哟,我怕,我怕死了都”
晋国公次子三碗黄汤下肚,早已忘了爷娘是谁,捧着肚腹哈哈大笑,转头问旁边人,“弟兄们,你们怕不怕”
“老子怕他个鸟”
能跟梁国公次子顽在一块的,个个都是胆大包天、纵色轻狂之辈“俗话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等尝过这般的人间绝色,便是立时死了也不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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