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江湖当真如魔似幻。
当然,此时的她尚不知晓,更如魔似幻的还在后头。
船入东海地界后,行了二十二日,总算停到了黑珍珠指定的位置。
不论穿越前还是穿越后,卢惊绿都没有尝试过这么长时间的水上航行,以至于最后几天,船稍一颠簸,她就浑身难受,恨不得把胃里的东西全吐出来。
好不容易停船靠岸,得以下船踏到地面的那一刹,她感动得几欲落泪。
“终于到了。”她说,“再不到,我真怕我直接死在船上。”
黑珍珠很是担忧,全程扶着她,到了地上也没松手,还问她要不要先进城看大夫。
卢惊绿直接摆了摆手“回到地上我就活过来了,稍微缓缓就行,不用特地看大夫的。”
“真的吗”
“真的呀。”她抿唇点头,又重复一遍,“不过是很少坐这么久的船,有些晕罢了,放心,没什么大碍。”
之后一整天,黑珍珠看她饭量恢复正常,脸色也比在船上时要好,也就放了心,没有再强求她去看大夫。
两人是在登州下的船,稍休整了两日,做了一些换陆路必要的准备后,便出发南下去了。
黑珍珠从大漠带出来的几百个人,留了一小半继续守着那艘船,剩下的分编成几个小队,伪装成商队或镖局,或前或后地跟着她们的马车,以护她们安全。
如此走了大约半个月,离江南地界总算不太远了。
但卢惊绿却开始比在船上时更不适应。
她愁得不行,一方面是因为晕马车甚至比晕船更难受,另一方面,她实在是不想因为自己这娇弱的身体耽误黑珍珠原定的赶路计划。
对方仗义相助,一路将她带离南海,已让她感激不已,要是回家路上还得日日费心思照顾自己,那未免太惨了些。
怀着尽量不添麻烦的心情,卢惊绿是能忍则忍,忍不了也尽量把情况大事化小。
但黑珍珠也不是傻子,看她脸色刚恢复一阵就又重新差了起来,当即决定暂停赶路,为她去请大夫。
卢惊绿“别啊起码先进城再说,这荒郊野岭的,大夫也不一定肯来呀。”
黑珍珠难得拿出公主的派头,道“你们中原不是有句话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吗,我让手下多出些钱,肯定能请到的。”
卢惊绿“”讲道理,这句话用在这里好像不太合适吧
另一边,黑珍珠见她愣住,思考了片刻,而后忽地恍然道“哎,我忘了,你也不是中原人,你估计不知道这话。”
卢惊绿再度“”好吧,那我就假装不知道好了。
黑珍珠派了一个小队去前面的镇上请大夫,这会儿小队已经出发,她们的马车则停在林间一条小溪边。
鉴于停下来之前,卢惊绿刚吐过一轮,现在说过几句话,稍缓过来了一些,干脆下车去溪边透一会儿气。
结果下去没多久,她好像就闻到了顺着溪水上游传下来的血腥味。
恶心感瞬间再度浮了上来,她不受控制地蹲下身干呕起来。
黑珍珠本来还在马车上坐着,看到这场面,忙跳下来给她顺气。
“阿绿你还好吗我扶你上去躺会儿吧”
卢惊绿试图摆手,但才抬至一半,便觉得涌入鼻腔的血腥味更重了,旋即恶心得更加厉害。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把胃里最后一点东西全吐出来的时候,她听到了一道从溪水上游传来的声音。
一道娇媚柔美却不做作的女音。
那女音道“既闻不得这兔血味,就离水远些,我还没料理完呢。”
黑珍珠也听到了这声音,还没听完呢,就立刻把卢惊绿扶了起来。
两人循着声音来源处望过去,只见离她们所乘马车大约十丈远的地方,此刻蹲了一个正在杀野兔的白衣女子。
女子身形娇小,一头秀发被随意地绾在脑后,端是一身世外仙子打扮,偏偏手上拎着只杀到一半的野兔,料理起这野兔来,更是利落不已,毫不犹豫。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那只野兔就被彻底料理干净了,叫人再看不出原先的模样。
而这女子料理完野兔,又迅速起身,将其挂到一旁的简易木架上。
卢惊绿和黑珍珠也是这时才看清了对方蹲着时没能显出来的身形小腹微隆,是个起码怀胎三月的孕妇。
黑珍珠向来对这种看上去生活似乎不如意的女孩子非常同情,这回也不例外。
她见到这个白衣女子大着肚子还要自己杀野兔生火烤肉,当即扬手打了一个响指,将附近另一个小队叫了过来,让他们过去帮忙。
白衣女子大概也没想到在溪边随便碰上的陌生人会这么热心,还愣了一下,旋即抬头轻声道了谢。
她之前低头忙自己手上的事时,那一抹侧脸已经足够叫人遐想,现在将精致清绝的五官露出来,配上这将夜未夜的天色,真真是如皎月初升,美得足以叫人忘记呼吸。
别说卢惊绿和黑珍珠了,就连黑珍珠手下那些训练有素只忠于她这个公主的侍卫,在这一瞬间,都完全愣在了当场,不知该如何反应。
所谓人间绝色,莫过于此。
一片静默里,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卢惊绿。
反应过来后,她悄悄揪了一下黑珍珠的衣袖,黑珍珠由此回神,而后迅速喝了一声,提醒自己的手下别再愣着了,赶紧去帮人家的忙。
白衣女子并未拒绝那些人的帮忙,反而还气定神闲地指挥了他们两句,语气里不见半点局促,可见并非第一次这么指使人。
说实话,卢惊绿一点都不惊讶,毕竟看这位白衣美人的穿着打扮和气度风华,她孤身一人出现在此处杀野兔,才更叫人奇怪一些。
她心中好奇极了,但看对方尚在为晚餐忙碌,便没有立即出声打扰。
大约一刻钟后,那只野兔便被火烤得滋滋冒油了,香味顺着风散过来,勾得人腹中馋虫大动。
卢惊绿一天吐了四五回,正是肚子饿得慌的时候,再闻到这番味道,食欲也回来了一些。
就在此时,那白衣美人忽然再度抬头看向她们,道“只有西域人会这样生火,这样烤野味,看来你们都是西域人”
此话一出,卢惊绿与黑珍珠立即凛了神色,下意识对视一眼。
白衣美人见状,勾唇浅笑一声,道“你们也不用紧张,我不过随口一问罢了。”
“姑娘去过西域”黑珍珠问,“还是也是西域人”
“算不上是西域人。”她顿了顿,“不过也在西域待了好些年。”
说完这句,她又信手扯了两条烤兔腿下来,问黑珍珠和卢惊绿道“一起吃吗”
兔子是黑珍珠的手下帮忙烤的,自是没问题,恰好她俩这会儿多少都有有点饿,迟疑片刻后,还是一同走了过去。
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分享过食物,就是可以进一步交谈的表现了。
于是过去之后,黑珍珠就再没能憋住,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黑珍珠问“你怎么一个人大着肚子在野外呀”
美人笑言她本就是孤家寡人一个,饿了自然要出来找东西吃。
黑珍珠“”那孩子的父亲呢
像是猜到了她表情里的未尽之意,美人停顿片刻后,便直接说了下去“我没有丈夫,你不用乱猜了。”
卢惊绿本来正小口地啃着兔腿,听到这句,怕气氛尴尬,忙道“其实你有了孩子,就不是孤家寡人了啊。”
这话大约能戳中任何一个将为人母的女人,以至于这个看上去清冷似仙的美人听后,都忍不住用空着的那只手抚了抚自己微隆的小腹,而后不自觉勾起了唇角。
“是,你说得对。”
卢惊绿看着她忽然彻底温柔下来的神情,只觉那张被火光映亮的脸比之前更美了几分。
不过没等她好好欣赏一下,她那折腾了一路的胃又开始作妖了。
好在因为有之前的经验,卢惊绿现在也找到了一个还算舒适的按摩点,她坐在那,抬起左手揉了片刻,试图舒缓自己的难受感。
揉至一半时,那个堪称绝色的白衣美人大概发现了她不舒服,侧首朝她看过来,问“你怎么了”
卢惊绿“晕船晕车,胃口不好了好一阵,现在吃了点肉,又开始闹。”
“晕船”她竟迅速抓住了重点,“原来你们是从海上来”
“算、算是吧。”卢惊绿抽着嘴角承认,顺便努力将话题引回对方身上,“姑娘呢”
“我我从大漠来。”说到这,她的眉眼之间不知为何忽然笼上一阵悲戚,“有生之年,应当都不会回去了。”
卢惊绿发誓,这位姑娘的声音真的好听极了,说话的腔调也是她喜欢的那种,叫她听得很舒服。
可她舒服不意味着她的胃也舒服,对方话音刚落她就又控制不住地吐了起来这种事,她真的也不想的
黑珍珠见状,急得不行,一边往林外方向看去,一边叹道“不就是请个大夫吗,怎么还没请回来”
卢惊绿哭笑不得“他们这才去了多久啊,你别这么着急嘛,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我除了时常胃口不好,也没什么大毛病呀。”
“是吗”边上的白衣美人美人忽然道,“手伸出来,我瞧瞧。”
“你还懂医”卢惊绿着实没想到。
“从前学过用毒,医毒两道,看似背道而驰,其实殊途同归。”她一边说,一边已搭上了卢惊绿的手腕。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此刻无比认真的神色,卢惊绿忽然有些紧张。
面前的篝火堆还在噼里啪啦地燃烧着,声响时不时钻入她耳朵里。
火星四溅之际,对方终于探完了脉,却没有立刻开口。
一时之间,卢惊绿更紧张了。
“怎么”她咬着唇问,“难道我真得了什么病不成。”
“没有。”对方飞快摇头,而后语气一转,郑重道“但是你怀孕了。”
卢惊绿“”什么
边上的人还重复了一遍“你怀孕了,刚一个多月。”
卢惊绿还是不敢相信,之前叶孤城中药的时候,他俩上了一回床,事后她想起来梅二先生的嘱咐,不安了几日,后来隔了一个多月梅大先生上门为她看诊,只说她身体养好了不少,她还挺高兴的。
而那次之后,她和叶孤城一共也就在她准备跑路前睡了一次,结果就怀孕了
天哪,这和她想象中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的自由跑路生活完全不一样啊。
卢惊绿抬手抓了抓脑袋,一时半会儿之间,她实在是接受不了这件事。
黑珍珠也很傻眼“怀孕那阿绿你和叶”
卢惊绿“”是的,我和他睡过,从时间和后续发展来看,大概还可以被定义为打了个分手炮。
“那我把你带离那里”黑珍珠试探着道,“是不是不太好啊”
“你千万别这么想,是我自己要走的。”卢惊绿立刻道,“你没有勉强我。”
而且说到底,怀孕才是意外啊。
卢惊绿说完,又忍不住捂住了脸。
就在她为这个消息崩溃的时候,给她诊脉的白衣美人再度出了声“虽然你没有得什么病,但你的身体底子并不算好。我若是你,就不会在这时长途奔波去大漠。”
卢惊绿本来想问她你怎么知道我们是要去大漠,但想到方才的对话里,这位美人表现出的敏锐,又把这问题吞了回去。
“多谢姑娘提醒。”她说,“若是没有姑娘,我现在还完全不知晓自己怀孕一事呢。”
“就算没有我,一会儿你们请的大夫来了,也能诊出来。”对方很是无谓地摆了摆手,语气洒脱,“不过我说真的,你的身体,就得在山清水秀气候适宜的地方养着,不管怀不怀孕,去大漠都不是一个好选择。”
卢惊绿能听出对方是真心提醒,便又道了一声谢。
道完谢,她总算想起来,说了这么久,还分享了食物诊了脉,她们却还没有互相问过彼此的姓名。
卢惊绿踌躇片刻,最后开口的时候,用的还是最简单的措辞。
她问道“对了,还未请教姑娘大名”顿了顿,“倘若姑娘不便告知,那便当我不曾问过。”
白衣美人沉默了一小会儿才答道“也没什么不便告知的,我姓白,叫白飞飞。”
卢惊绿“”
哈幽灵宫主白飞飞飞剑客他亲娘
这他妈,比她意外怀孕还令人猝不及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