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城
城外是莽莽苍苍的丛林, 深秋层层的红叶上覆着霜,林间落叶缤纷。
一支千余人的军队穿过密林之间的官道,开进了方城。战旗上赫然绣着一个左字。
左奔策马走在最前面, 他和左袭本来就有三分相似,傍晚昏暗的天光下, 任是谁都会以为是左袭亲自率兵前来收复方城。
同时,蒋祎、刘肃等将领各率三千人于四面城门外设伏。等到萧暥率军发动突袭, 埋伏尽出, 则城中烽火燃起,四面围攻
可是,转眼间, 夕阳已经下山了, 天边晓月如钩。
接着,几个时辰倏忽间过去了, 方城内外都一点动静也没有。
入夜。左奔在郡府大堂上焦急地来回踱步。
先前扮做百姓派出去打探的斥候也都陆续回来了,并没有发现城内有什么可疑之人。
此时, 绵延数十里的原始森林里也是静悄悄的。
随着悉悉索索一阵翻动长草的声音, 一个人影从蒿草间窜了出来,是蒋祎的偏将许进。
蒋祎蹲在蒿草丛里大半天, 冻得手脚僵硬,嘴唇青紫,牙齿咯咯直碰, 话都说不利索了, “城中、可、可有动静”
“将军,尚无。”
蒋祎紧了紧裹在甲胄外的大氅, 皱眉道“莫非、萧暥要等更深夜半再动手”
许进也冻得脸色发紫, 忍不住道“ 将军, 我们在这里挨冻,等着他伏兵尽出,再围而击之,太被动了。”
“你说怎么办”
“他们只有几百人,依我看不如放火烧林,逼他们出来。”
蒋祎听后直摇头“这片丛林莽莽苍苍,四通八达,哪里烧得尽,再说,一旦放火烧林,反倒是打草惊蛇,让他们遁走了。”
一夜过去,天边已露出鱼肚白。无事发生。
清早,左奔正靠在案几上打瞌睡,忽然听得堂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乍然睁开眼,就见一名斥候小校匆匆进得堂上,“将军,侯城急报”
左奔猛然就清醒了,立即有种不好的预感,赶紧道“说”
“前夜侯城遇袭,郡守周雍被俘”
“什么”左奔大惊, “敌军多少人”
“七八百骑,现已沿着渝水南下江阳。”
左奔心中猛地一沉,可恨,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了
他当时就怀疑,如果真是萧暥率军,怎么可能让北宫靖逃出来报信
但是看着兄长笃定的样子,他没有将自己的疑心说出来,现在果然中计了
如今兄长将主力都调集到方城伏击萧暥,渝水沿线兵力空虚,萧暥将畅通无阻地直下江阳了
江阳
广袤的原野上,一骑如飞疾驰而来。及到城下,斥候小校猛地勒住马,马蹄踢打扬起一阵烟尘。
片刻后,江阳郡大堂
江阳郡守蔡休正和郡司马赵洪议事。
“报十里坡外发现一支骑兵”
“什么”蔡休闻言惊起,此处为幽州腹地,怎么会有敌军
“有多少人”赵洪立即问。
“七八百人。”
才七八百人赵洪嘴角不由划过一抹轻鄙,遂振声道“大人,待末将率兵前往迎击之,不出片刻,必取敌酋之首”
低沉的号角声划破了寂静的长空。北军在赵洪的率领下从城中开出,一队队列阵于城外的空地上。
重甲兵在前,轻兵居中,长弓手、辎重队在后。弓箭上弦,刀戟林立,黑压压的一片甲胄反射出阴冷的天光。
萧暥勒住马,胯下战马打了个响鼻慢慢放缓四蹄,停驻在北军阵列前十几步外。
他原本是想绕开江阳径直南下的,但是连续转进数百里后,军士疲惫,所携带的干粮也不多了。所以想拿下江阳,修整军队,补充粮秣。
目前看来江阳的北军似乎要比侯城的精锐不少。但再精锐也不过是郡兵,并非北军主力。北军精锐此刻已经被左袭调到方城去了。
随着阵阵战鼓声响起,萧暥长剑一指,“出击。”
汹涌如潮的铁骑迅速向两翼展开,纷乱的铁蹄重重叩击在旷野上,卷起草屑尘土飞扬。
云越、丙南各领左右两路,从两翼包抄,如两柄锋利的尖刀,从不同的角度插入北军阵中。
赵洪的郡兵长期处于大后方,哪里遇到过这阵势,一时间宛如波分浪裂,纷纷后退,无人能阻兵锋。
“稳住阵脚不许退”赵洪声嘶力竭地大吼,手起刀落间连续斩杀了两名从他身边逃跑的士兵,也没有止住溃败之势。
中军,萧暥面沉似水,冷漠地看着北军狼奔猪突,四散奔逃。
他知道这只是江阳郡的郡兵,远不是北军精锐,北军精锐早已经被诱至方城。所以他这一路南下畅通无阻,即使遇到零星的阻力,也都是些郡兵,战力不强。
只是这一路上太顺利了,顺利地让他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一念及此,他冷不防打了个激灵,倘若左袭那么容易就上当了,还是北宫达帐下的第一名将吗
未及细想,敏锐的战场嗅觉让他当即下令“停止追击,撤”
这道命令下得非常突兀,云越和丙南都懵了,眼看已经击溃赵洪所部,拿下江阳进城补给了,为什么忽然要撤军了但是主公的命令,执行就是了
另一头,赵洪被败兵裹挟着不断后退,尘土飞扬间他被撞翻在地,眼看着战马扬起的前蹄就要重重踏落,就在他闭目等死之际,座上骑兵忽然勒住马缰,调转了马头,紧接着的场景就宛如做梦一般,敌军忽然如洪水般退去,只留下滚滚烟尘。
他懵然颓坐在地,还没有来得及为劫后余生庆幸,紧接着他就听到了隐隐的马蹄声,不过这一次,是从他身后传来的。
他骇然回首,惊见身后的桦树林里烟尘翻滚。
一支数千人的精锐骑兵从树林里骤然杀出,马蹄翻滚,泥草飞溅。
当先一名大将,手持一支大槊朝他一指“贼兵何在”
寒光流过三角锋刃,森冷的杀气扑面而来。
赵洪本能地就要去摸兵器,却被匆忙出城的蔡休阻止了。
蔡休小跑着迎上前去,深揖道“贼势凶悍,多谢屠将军援手。”
自庞岱被俘后,屠琼就成了左袭麾下前锋,他立功心切,急问道“萧暥去哪里了”
“萧萧暥”赵洪这才反应过来,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可是刚才性命攸关之际,他哪还顾得上敌军往哪里撤。
还是蔡休的反应快,道“萧暥要南下与魏西陵合兵,当是往南去了。”
庞岱大槊一挥,“给我追”
江阳城北的树林里,萧暥驻马望着滚滚烟尘往南而去。
云越不解道,“主公,你怎么知道屠琼会率兵突然杀来”
萧暥思忖道“侯城的胜利只是诱饵,左袭是想等我军长途跋涉疲惫之际,再来收网。他不在江阳附近埋伏,是怕被我军斥候探知,我猜他应该是埋伏在江阳郡北十几里处的密林里,只是没想到江阳郡兵太不禁打。连拖住我军等待援兵都做不到。”
“他也没有料到主公会突然撤兵吧”
萧暥在战场上有一种近乎野兽般的敏锐直觉。如果刚才他没有撤兵,放弃进城的计划,等到屠琼兵至,前后夹击,后果不堪设想。
“主公,我们接下来去哪里”丙南问。
他们只有几百人,眼下行踪已露,再南下涿鹿必定重重阻截。
萧暥道“我们去江阳。”
什么云越和丙南同时一惊,还回去
但一想就明白了萧暥的用意。
屠琼率军往南追去,南下之路必是十面埋伏。但左袭不会料到他们竟杀了个回马枪。
进江阳可以补充粮草,修整军队。将士们可以睡个好觉,养足精神。
果然,如萧暥所料,蔡休他们根本就没料到萧暥会回戈一击。早就已经被击溃的郡兵顿时土崩瓦解。萧暥擒获蔡休赵洪等人,同时下令驻扎江阳。
入夜,士兵们吃饱喝足后进入了梦乡,明天一早,等待他们的又是新的跋涉征程。必须养精蓄锐。但萧暥、云越、丙南等将领都没睡。
连枝铜灯将郡府大堂照得通明,萧暥站在幽州舆图前陷入了沉思。
他们兵少,江阳不能久守,必须尽快转进。目前有两条路可走。
一、出江阳后,转向东北,进入祁岭山脉,利用复杂的地形进行大迂回,这样可摆脱左袭的围追阻截,但是这条路线逶迤曲折,跋涉颇废时日,恐怕不能按时赶到涿鹿,与魏西陵会师。
二、出江阳后沿着渝水南下,直奔涿鹿。路线最短,两天内足以赶到涿鹿。但这条路上左袭必定布下了重兵,可以说是十面埋伏,等着他往里钻。
在走那条路线上云越和丙南意见相左。
云越认为应该迂回前行,借助地形抛开追兵。而且他们人数少,只有几百人,都是轻兵,没有辎重,进了山转进灵活,甚至可以隐去无踪,而左袭大队人马,进山后,粮草辎重拖累,行动迟缓,转进困难。进山是最好的摆脱追兵的方法,只是时日上,要比走直道迟上日。
丙南则认为,左袭根本不用率兵进山,他只要在祁岭山口设一支伏兵,等到他们翻山越岭出来,以逸待劳,便可一举击溃。
两人争执不下,都看向了萧暥。请主公定夺。
萧暥道“既然走两条道都有被伏击阻截的风险,那就走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