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嫂子,当社员咋了?干活吃饭,不偷不抢,不丢人,那话匣子里天天唱,劳动最光荣嘛。”
燕妮娘认得他是支书,怕吃眼前亏,没接他话茬,拉过燕妮站在人前:
“大伙好好看看,我闺女这模样,这身段,十里八村都拔尖儿,又念了一肚子书,想娶她的好人家多了去,凭啥来他们老田家吃苦遭罪?什么军嫂,我们不稀罕,谁爱当谁当!”
燕妮虽然怕她娘,维护起田国梁却不含糊,噎了她娘一句:
“我自己乐意嫁到田家,婚姻自由,你管不着!”
甘露也附和:“是啊大娘,干涉子女婚事是封建残余,要开大会教育,你女儿嫁谁是她自己的事,你是她亲娘也不好插手……”
“你小丫头懂得啥?我女儿是被田家小子花言巧语骗了,我当娘的不拦着,眼睁睁看她跳火坑?”
“人家田国梁身体棒,觉悟高,人厚道,咋就成火坑了?”
“那你说,他把我闺女从鮦村诳过来,摆了酒席,入了洞房,却不跟我闺女圆房,为啥?”
“他是模范班长,要讲纪律,义务兵服役期间不能结婚,他先跟燕妮订婚,等提了干再……”
“我呸!他田国梁打得一手好算盘!先把我闺女当画挂在家里,给他看家干活,当牛做马,将来他提了干,就说跟我闺女只是谈恋爱,这不和那不和,蹬了她另娶洋媳妇,要是提不了干,就腆着脸真结婚,让我闺女跟他受一辈子罪!”
燕妮娘情绪激愤,围观的村民嘁嘁喳喳,连燕妮都懵了。
她娘这番话,乍一听小人之心,仔细想不无可能。
这年月出身农村的兵哥哥,很多人扯着“能提干”的幌子诓媳妇,可真的提了干,又千方百计甩掉土味老婆,另娶有城里户口的洋媳妇。
原因?
忘恩负义,喜新厌旧,孩子户口。
70年代,一个刚出生的婴孩是城里人还是农村人,不是ta的父亲决定的,是ta的母亲决定的。
当娘的是城里人,孩子就是市民;当娘的是农村人,孩子就是农民。
“田国梁”们排除万难,提了干,吃上了商品粮,谁都不想孩子再受二茬罪。
但“小军嫂”们当初下嫁,图的就是这一桩好处,一朝被弃,万念俱灰,寻短见的年年都有。
田家院子里,燕妮娘咒骂不休,话题转到前一阵的“捉奸”事件,骂田家人“护不住”她闺女:
“得亏田国梁那小混蛋藏着心眼,没真跟我闺女圆房,不然那‘偷人’的脏名声扣到我闺女头上,她跳进黄河都洗不清!被人在脖子上挂一嘟噜小破鞋游街,羞都能羞死了!我闺女死心眼,在他们老田家当牛做马我认了,被人往死里糟践……我当娘的心里不落忍,咋说都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哇……”
燕妮娘突然红了眼圈,眼泪哗哗淌下来。
她用力拖拽着燕妮,让女儿跟自己回娘家去,跟田家爷俩划清界限。
燕妮不肯,用力挣扎。
她身板单薄,蛮力拼不过她娘,很快被拖出篱笆小院。
甘露急了,催促便宜爹:
“你是支书,又是长辈,傻愣着看戏啊?!赶紧让民兵队过来,拦住这个刁婆子,说啥也不能让她把人带走。”
燕妮前脚离开芦庄,后脚就得落到朱一飞手里。
那混蛋仗着他叔叔的势,跋扈惯了的,什么缺德冒烟的坏事都敢干。
甘大海手一挥,四五个精壮村民一涌而上,把燕妮从她娘手里抢了下来。
老刁婆捶地撒泼嚎啕,骂甘大海“不安好心”,打她闺女的坏主意。
“乡亲们,无风不起浪啊!别人干嘛栽赃他跟我闺女有奸情?还不是他平时往我闺女身边凑得勤,他老婆死了半年,早就憋不住火了,你们家里有小媳妇的,可长点心吧……”
燕妮娘不知道是真这么想,还是狗急跳墙,不分青红皂白地泼污水。
甘大海尴尬难堪。
他关照燕妮,一则因为她的“军属”身份,二则两家还是亲戚,田国梁临走的时候,专程登门拜托他这个“表叔”照顾燕妮。
此刻燕妮娘胡搅蛮缠,他不擅口舌,又顾忌支书身份,不好当众跟燕妮娘动粗。
甘露冷嗤,直接冲上前,对着哭骂没完的燕妮娘猛踩两脚,力道十足,踩得她嗷嗷乱蹦。
彪悍的举动,惊得村民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