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假货极为罕见,尤其是票据这一种,私人想仿造,又没有“八卦鱼”这种作弊神器,难度如抢银行。
甘露掏钱买工业券,是为了节省时间,八卦鱼的“生产力”有上限,同一时间只能召唤一张票据,已经在忙活JH5-2,没空再磨叽工业券。
那么接下来,有了JH5-2的甘露,还要去卖掉手头那张JH5-1购买票,腾笼换鸟。
这年月,不管是J-1,还是J-2,这是俏货,虽然稀罕珍贵程度不如相机,却是结婚热门四大件,家家户户但凡买得起的,都想要一台。
甘露这张票,又是“蝴蝶牌”的,又是“多功能”的,又是年底,可遇不可求。
人群里,甘露卖了个乖,不说自己要“卖票”,只说自己想“换票”。
换啥涅?
电视机,熊猫牌十四英寸黑白电视机。
才刚吆喝两声,周围就有人噗嗤笑:
“小姑娘,不懂行呀,‘蝴蝶’想换‘熊猫’,人家是国宝呀,哪个傻子肯答应?”
甘露不理睬,继续小声吆喝,很快有人围上来,提出用工业券换,一百面值的。
甘露扁扁嘴,这是拿她当傻子骗?
比较靠谱的人给五十块,甘露的心理价位是六十块。
最终,一位刚结婚的小大嫂,用五十块红星币,外加一张六十面值的副食品券交易成功。
彼此的笑容还挂在脸上,突然人群一哄而散,十几个佩戴红臂箍的男人冲过来,面色凶神恶煞,首先按倒了“向日葵”大妈!
当场从她兜里搜出一摞票据,包括之前展示给甘露看的JH5-2,她那个一直站在路灯下的搭档,先她一步被抓了。
甘露吓得心脏噗咚噗咚直跳,唯恐自己也被牵连到。
这年头,一个“投机倒把、扰乱市场”罪,够判好几年的,被判无期的都有。
她还未成年,不想吃牢饭。
刚跟甘露交易过的小大嫂,也吓得不轻,趁暴露之前,她紧拉着甘露的手腕,低低告诉她自己的工作单位、姓名,又问了甘露的姓名。
“小姑娘,待会要真出事了,你就说咱俩早就认识,这回是互换票据,不是倒卖。”
甘露点头,迅速记住了小大嫂的主要信息:刘玉娇,二十三岁,国庆节刚结婚,在市冠华食品厂上班,丈夫叫赵海涛,她的同事。
这番准备白费了,卢南樵及时出现,一眼在人群里找到甘露。
“小丫头,大早上不睡懒觉,跑这边凑什么热闹?”
“等你来嘛,那些巡逻队的人好凶,把一对大妈大叔抓走了……”
“票贩子有什么好同情的,久在河边走必然会失手,这一次受到教训,下次就不敢了。”
甘露嘀咕:“这一次他们就完蛋了,哪还有机会下一次?”
小大嫂见机得快,趁着俩人聊天,悄悄遁入人群。
卢南樵继续数落她:“都这么大人了,一点心眼都没有,刚才那人你认识么,就跟人家手拉手这么亲热?”
甘露百口莫辩,垂着头听尅。
救星很快来了,是巡逻队的队长,大眼,大嘴,大嗓门,隔着老远就震得甘露耳膜嗡嗡。
“嗨!南樵,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天刚回城,帮公社买点紧俏物资,你这是突击抓人来了?战果不错嘛。”
“就俩票虫,安亭那边流窜过来的,都在这混仨月了,还不知道见好就收,被逮了也活该!”
巡逻哥娴熟地点燃一根金猴烟,还丢给卢南樵一根,吧唧吧唧闲聊。
“这趟回来,有没有去江北看你爸?”
“去了,被他撵回来了。”
“老爷子脾气真犟,明明服个软就能出牛棚,硬是一声不吭……服了!”
“他揪着马尾巴过了雪山草地,是年纪最小的红小鬼,有些事不是自己想明白,别人逼他也没用……我妈跟他离婚,他都不回头。”
甘露支着耳朵偷听,不敢相信卢南樵会有一个蹲牛棚的父亲,爸妈还离了婚!
这样的出身,这样的年头,他不是前途无“量”,是前途无“亮”,不被拉出来揪斗就不错了,还能当上公社革委会主任?
这还是“以阶级斗争为纲”的70年代吗?
天提前变了吗?
还是她穿了个假剧?!
甘露一肚子狐疑,好不容易等“大嗓门”走了,悄悄问卢南樵:
“你爸……真的进了牛棚?”
“真的进了,但不是被押进去的,是他自己走进去了。”
甘露:还有这种骚操作?
以革命群众的疯狂劲头来说,人是自己走进去的,又咋滴,这是对党和人民的极度不满,是对战天斗地伟大事业的极度轻蔑,是消极抵抗,是撇凉腔!
最起码,也是革命意志极端不坚定。
甘露猜测,卢老爷子能安然无恙到今日,应该是另有“护身法宝”。
看卢南樵脸色黯沉,她没有多问,转而说起买缝纫机的事:
“怎么样,今天货到了没有?”